紀胧明朝旁邊瞧,那是一棟還算整潔的小院,石頭壘成的牆壁濕漉漉的,上頭是屋頂流下來的雪水。
紀胧明拍拍祝亦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來,男人卻不為所動,自顧自地抱着她朝裡走去。
讓紀胧明十分意外的是,小院内部十分幹淨,不論是屋裡屋外都不見灰塵落葉,仿佛是有人定期來打掃一般,與外頭街道上的情形形成了鮮明對比。
“怎麼這麼幹淨。”
紀胧明小聲嘀咕,這怕比王府裡自己的小院兒還幹淨呢。
更要緊的是,外頭那些個流離失所的人竟也沒有一個進來霸占這院子,甯願在街頭受凍也不入内。
莫非院子裡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讓他們不敢入内?
紀胧明正要組織祝亦繼續往前走,身子忽地一緊,接下來便是寒風在耳邊呼嘯。
睜開眼時自己已被祝亦抱着穩穩立于房頂,朝下一瞧,隻見小小的院子裡瞬時便塞滿了人。
耳邊風止時,吵嚷聲便湧了進來。
這聲音不像叫嚣,也不是商量,而是嘶吼,就像命絕之人死前的奮力一搏。
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全身上下被凍得通紅,有的連皮都凍掉了幾塊,露出深色的血痂。
他們手舉棍棒,一些個人赤着腳便踏在雪水中沖了來。
所幸有王府親衛攔着,若換了旁人早被踏平了去。
紀胧明所料不錯,這屋子确實不是人人都能進的。
可下一瞬她便覺察出不對來。
雖說是王府親衛擋在尚秋和難民中間,然說實話,區區十個親衛實在不一定攔得住這些個歇斯底裡的難民。
那他們為何止步于此?
在一大群烏泱泱的人群中,兩個鮮黃色的身影極為顯眼。
周願身邊的兩個小丫頭,束縛着她們的士兵此時也去抵擋難民。
她們倆此時則正站在尚秋身後,竟出奇地平靜,冷漠地看着這場鬧劇。
莫非?
果然,下一瞬便有兩雙眼睛對上了自己的目光。
“王爺、王妃,你們既已到此處,心中必然是有些猜想的。從昨日起家主一入王府便再無蹤迹,想來是王爺扣留了吧?奴婢們亦不敢造次,隻想讓王爺放家主出來,若您不肯,奴婢們便也隻好讓您府中這些個小兄弟們陪葬了。”
祝亦挑挑眉,垂着眸子看着底下情形,并不開口應答。
“奴婢們知道以您的身手或許能救了這些個小兄弟,可您别忘了,您若離了王妃娘娘的身,她要怎麼辦?”
紀胧明滿頭黑線,聽起來這倆小丫頭實在不太能看得上自己。
“今日這番不論你們是成是敗,你們二人都活不了,不如我來同你們做個交易?”
“家主給了我們一條命,我們從未想過苟活于世,便是救不出她,也要拉上仇敵陪葬。”
好烈的忠仆。
“我可以放你們家主出來,隻是她現下神色不佳,不肯同我們說事情的原委,我們如何網開一面?”
兩個小丫頭皺起眉,神色又冷了幾分。
外頭難民見狀便漸漸上前往裡擠着,步步緊逼。
“朱夫人托我給你們帶了一樣東西。”
祝亦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楚非常。
難民們聞言忽紛紛擡頭,手下動作均輕了幾分,眼中滿是驚訝與期盼。
兩個丫頭亦愣在原地,互視一眼均搖搖頭。
紀胧明亦十分納悶兒。
朱夫人是誰?
怎麼大家聽到這名字都傻了?
“什!什麼東西!”
其中一個大漢粗着嗓子喊道。
其餘人便都跟着喊了起來。
“交出來!夫人給了你什麼!”
“是将軍的東西嗎!是什麼!”
吵嚷聲此起彼伏,聽聞将軍二字,紀胧明心中明朗了。
朱夫人,将軍朱年的夫人?
周願……是朱将軍的夫人?
既然是将軍夫人,為何會在這難民營落腳,還與這些個難民情誼匪淺呢?
“大家不要聽他蠱惑,他就是北洲王爺。你們瞧瞧他的穿戴,瞧瞧他對自家夫人的體貼,他對我們何曾如此上心?北周與玄英開戰,遭殃的永遠是我們,我們不過是軍糧袋!是北洲的軍糧袋!是玄英的!甚至還是姜族的!無論是誰都能對我們搶掠一番,有何人在乎過我們的死活?隻有朱将軍和朱夫人!他們早已離世,莫要聽這假仁假義的胡說。如果他當真在乎百姓,我們何至于淪落到這等地步!”
那個偏矮些名喚暗心的小丫頭眼中滿是悲憤,上前一步沖着難民們義憤填膺地說着。
另一位高瘦些名喚明燈的接口道:
“你們看看這些個王府親衛,個個都是北洲的世家子弟,你們看看他們身上所着甲胄是何等金貴,吃着百姓們的糧,窩在王府過舒心日子,果是好兒郎啊。”
尚秋已聽不下去,拔出長劍閃身便架在了兩個丫頭脖子上。
難民們見狀,一時發起狂來,不要命似的往前沖。
“尚秋!快把刀放下!”
紀胧明失聲大喊,尚秋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忙将刀向下撤。
兩個小丫頭早已存了必死的決心。
隻見那刀所架的地方帶有血痕,顯是兩個小丫頭暗自使勁、一心求死,若尚秋晚一分,她們怕立時當場斃命。
竟這般堅決?莫非北洲王府當真對這些難民不管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