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美,收于一園[1]。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2]”
幾載逢春,賞花宴會設在宋宮艮嶽園林[3],整座園林春意盎然,亭台樓閣掩映其間,碧波池水倒映着雕欄畫棟,各色花卉被精心修剪成玲珑姿态,姹紫嫣紅,錦繡交疊。
微風拂過,花架下的輕紗漫舞,暗香幽然,沁人心脾。
宗室子弟們身穿華服,笑語盈盈,園中随處可見形式各樣雅趣閑情的活動,如簪花、插花、觀魚、投壺……春風輕拂,衣香鬓影間,盡是恣意歡愉。
貴人們或漫步在回廊下,賞花觀景,或坐在涼亭下品茗聊天,暖陽傾瀉,茶香袅袅。
一處涼棚下,皇後攜諸位公主與妃嫔端坐于輕紗帳内。
“母後,兒臣想……”
隻見宋婉甯身着一襲赤色錦緞騎射服,袖口處銀線勾勒的雲紋在陽光下泛着細碎光芒,一頭烏發高高紮起,用金簪固定在後腦勺,整個人顯得英氣十足又不失高貴優雅。
皇後微微颔首,唇角噙着端莊的笑意,接着與身旁的妃嫔閑話。
“皇後娘娘,臣妾瞧着,大公主莫不是有心悅之人了?”
“指定是,依臣妾看呀,賞花宴後,皇後娘娘就預備着嫁妝吧。”
“大公主今日格外英姿飒爽,倒是與鶴大人極為相配,隻是可惜……”
妃嫔們七嘴八舌的調笑聲萦繞耳畔,與遠處投壺場上的喝彩聲交織在一起。
宋楚惜微微垂下眼眸,發間那支粉色珠花步搖随着她低頭的動作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三公主可曾瞧上合意的?”
皇後突然開口,随後端起身前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眼角餘光落在她鬓邊的步搖上,偶有幾隻蜜蜂撲上去。
“兒臣……”
宋楚惜擡眼時已換上羞怯笑意,緊接着雙頰漫上薄紅,連耳尖都泛着桃花般的滟色,竟真似被戳中心事的小女兒家。
妃嫔們哄笑起來,皇後将茶盞輕聲叩在桌案上,發出清冷一響,說道:“三公主,你且自去玩吧,也不用陪着本宮在這裡。”
“是。”
宋楚惜剛走出幾步,就被假山後的一抹翠綠色的熟悉身影吸引,她快步走了過去,不想人已消失不見。
“三公主怎麼獨自一人?”
清潤男聲自身後傳來,她轉過身去,正見鶴行風身着墨色勁裝,襯得他的身形修長而高大,腰身緊實有力,肩膀寬闊而結實,臉龐輪廓清晰深邃,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男性魅力。
“鶴将軍,好巧。”
宋楚惜朝他微微一笑。
待鶴行風走近了,她才望見他眼底暗藏的鋒銳,暗暗思忖,可是剛才發生了什麼?
***
半盞茶前。
宋婉甯在回廊下碰見鶴行風,她十分果斷地攔下鶴行風,開門見山道:“鶴大人,我聽聞父皇有意為你擇為好夫人?”
鶴行風負手立在回廊下,紅色發帶随風飄動,他拱手作揖道:“勞大公主挂心,太後娘娘已着人送了幾位貴女的生辰八字來。”
宋婉甯“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她笑道:“我瞧着吏部尚書家的嫡女,自小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婉賢淑;還有禮部侍郎的千金,才名遠揚,去年賞花宴詩會,她的詩作豔壓群芳;再有工部員外郎家的女兒,模樣生得标緻,一雙巧手,繡工堪稱一絕,為人又乖巧懂事,持家有道……
隻是她們縱有千般好,能比本公主尊貴嗎,鶴将軍若是願意,從今往後,父皇不會再逼迫你娶妻納妾,我的驸馬也隻有你一人。
我背後的沈氏一族将會成為鶴大人身後最大的助力,鶴大人覺得如何?”
鶴行風眉峰微動,望着宋婉甯眼底翻湧的志在必得,他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大公主金枝玉葉,微臣不敢僭越。”
“是不敢,還是鶴大人心中早已有屬意之人?”
聞言,鶴行風忽而輕笑,從容道:“回公主,确有此事。微臣年少時便心屬一人,至今未曾改變。
且微臣自小立誓,若是日後成親,定要讓父母親眼相看過才好。”
什麼?
宋婉甯眼底閃過一絲愕然,她原以為這隻是他的推托之詞。
可她在觸及他眼底清冷靜谧的堅定時,就知道他并非是虛與委蛇的敷衍。
隻是鶴行風的父親早年間便血染黃沙,母親殉情而逝,兩人的衣冠冢都立在渡門關外。
他此刻提及“讓父母相看”,倒不如說早已立下“終生不娶”的誓言。
“罷了,鶴将軍既已有心屬之人,本公主也不會強求。”
宋婉甯指尖緩緩松開攥緊的袖角,唇角揚起一抹極淡的笑,眼底的光卻一寸寸暗了下去。
她不必問是誰,年少時的歡喜,想來是在邊關的風沙裡長大的姑娘,大約不會像她這般,被宮牆困住一生。
宋婉甯忽然回眸,接着說道:“若他日那姑娘負了鶴大人,公主府的門可不會再為你開了。”
鶴行風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