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誓師大會選在一個晴朗的星期六,繞過綠蔭小道,視野開闊的操場上彩旗鮮明,随着風肆意飄揚,紅毯從操場南門鋪到北門,在中間一拱金榜門伫立,每個高三學子都将跨過它。
集合完畢,體育委員扛着班旗站在隊伍前首,許蓁站在隊尾仰頭看主席台上正在發表演講的季斐禮,作為唯一的高三優秀生代表發言人,季斐禮整個過程挑不出絲毫差錯。
季斐禮緻謝離場後,台下掌聲如潮湧動,風吹起了他的襯衫一角,整個人無比耀眼,天之驕子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下台後,季斐禮就站在許蓁旁邊,作為新來的,鄧朗嫌麻煩直接讓他在後面補位就算完事了。
站了快一個小時,諸位領導依次發言後,就進行到下一個環節,是許蓁最想逃的環節,可她被夾在中間根本走不了。
百日誓師作為高中生三年中重要的節點之一,不少家長都陪着孩子參加,在台上主持人的指揮下,家長站在孩子面前,台上主持人發言煽情,台下家長眼含熱淚。
可是,周圍一圈,隻有許蓁和季斐禮前面留出了空位。
沒有一個家長在。
許蓁沒有把百日誓師這件事告訴過許榮德,即使沒人也不覺得失望,更何況在她身邊還有個同類……為什麼季斐禮的家長也沒來呢?
氣氛推動到高潮,主持人在許蓁心提到嗓子眼的時候終于哽咽說出:“孩子們,面對父母的養育之恩我們無以為報,此時此刻,唯有三鞠躬來感恩父母。”
配合着台上傷感的音樂,周圍稀裡嘩啦哭了一堆人,許蓁靜默地用餘光關注着季斐禮,旁邊的少年臉上情緒沒任何波動,平靜地站在這裡。
“一鞠躬——”
所有學生彎下身,許蓁猶豫了一秒,為了不違和略微低了下頭,而旁邊人動也沒動,見此,許蓁也停了動作。
“二鞠躬——”
許蓁挺直了腰闆,隻是低着眼,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垂下,随着操場回蕩的聲響顫了顫,始終不再看任何人。
“三鞠躬——”
她的視野裡出現一雙男式皮鞋,皮鞋擦拭得幹幹淨淨,但細看仍能發現款式有些舊,鞋頭還破了皮,可見鞋主人的生活拮據。
“小蓁,爸爸遲到了。”鞋主人說,聲音從她的前方傳來。
許蓁鼻頭一酸,但她很好忍住了,目光從中年男人的鞋,移到熨燙整潔的灰色西裝,再到她爸爸那雙疲憊卻仍微笑的眼睛,笑容裡帶了點歉意,滿身風塵仆仆。
“你怎麼來了?”許蓁啞聲問。
“我同事,高文州的爸爸告訴我,今天是高考倒計時一百天,一中要開百日誓師大會,大多數家長都在的。媽媽不能來,爸爸來,爸爸陪着你。”
許榮德是個老實人,工作上點頭哈腰不敢犯半點錯,許蓁不知道他是怎麼從愛刁難人的老闆手下請假過來的。
那一刻,許蓁仿佛窺見這個中年男人軟弱的靈魂下有顆紅潤的心髒,包裹着蜷縮成一小團的女孩,那是他唯一的女兒。
擴音器裡煽人的音樂戛然而止,許蓁不太自然地别過眼:“快到下一個環節了,你先過去吧。”
“哎,好,好。”許榮德連聲道,後頸習慣性地低了低,跟在離場的其他家長身後。
全部家長離開後,每個學生都領到了一個氣球,許蓁的氣球是淡藍色的,和現在天空的顔色一樣明媚。
最後一個環節,放飛自己的心願。
記号筆遞給許蓁時已經沒墨了,在氣球上隻留下幾筆不太清晰的線條,她甩了甩筆試圖搶救一下,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一支筆遞到她面前:“用我這支吧。”
遲疑了片刻,許蓁沒拒絕,道謝後接過。
也許是今日誓師大會的氣氛太過熱烈,許蓁也忍不住将自己的心思悄悄探出外面,混在人海裡,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心願。
她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攝影師舉起了相機。
藍白的校服,紮起的馬尾,舒展漂亮的眉眼,還有身旁低頭直視着她眼神溫柔到溺人的少年,兩人站在一處,毫不意外成了一道惹眼的風景。
周燼站在七班裡,将這一幕盡收眼底,他手裡的氣球一片空白,沒半個字。
“現在,請同學們放飛自己的氣球吧!”
數千個氣球升空,載着各位少年人的心願,被風和仰望的目光托舉,飛往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于某一日降落在未來。
周燼靜靜看着,隔着幾排人的距離,藍色氣球從許蓁雙手中脫離,漸漸在半空與一個白色氣球交纏在一起。
藍色氣球寫着——願我擺脫一切虛妄,願我自由。
另一個氣球寫——願她得償所願。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