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蓁來國公府也快一年了,隻有連玉枝欺負旁人的份兒,何曾見她哭過?
“玉枝表姐可是遇到什麼事兒了?”阮蓁低聲問。
不知為何,阮蓁心中隐隐覺得和楚洵有關,畢竟隻有楚洵才會每每叫連玉枝失态,但當楚桐說出事實真相,還是叫阮蓁胸腔為之一震——韶華公主和宛平縣主都争着要嫁給楚洵。
好半晌,待她均勻了呼吸,這才盡可能平靜地道:“那表哥呢,表哥是如何說的?”
在阮蓁看來,楚洵就是個無所不能的人,隻要他不想娶,不管是公主還是縣主,那都沒辦法叫他屈服。
“二哥大概還不知,這都是他去江州之後發生的事,二哥去江州的第二日,皇後就招了大伯母入宮叙話,想要為她娘家侄女,也就是宛平縣主做媒。隔天,蘇貴妃也設了宴,也宣了大伯母入宮,透露了欲招表哥為韶華公主驸馬的意思。原本皇後态度還不算堅決,結果蘇貴妃這橫插一腳,皇後益發勢在必得,隔天便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免得蘇貴妃和她搶。哪想到蘇貴妃到底是蘇貴妃,竟然迷惑得皇上扭頭就反悔,同意了二哥和韶華公主的婚事。現如今,也就是兩位娘娘在打擂台,否則這賜婚的聖旨,隻怕早在二哥回來之前,便已抵達了咱們府上。不過,也得虧兩位娘娘搶得厲害,才給了咱們喘息的間隙,否則真等聖旨下來,二哥作為一個臣子,難道還能抗旨不尊不成?”
阮蓁聽出來了,事情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她松了一口氣,“聽桐姐姐說起來,看來已有應對之策?”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百獅堂。
楚桐聞言擡了擡下巴,“喏,那就是應對之策。”
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隻不過一眼,便叫阮蓁在今日又一次失了沉穩,身形甚至閃了閃。
遲音英,那個肖似其姐遲音鐘的女子,楚家這是打算給楚洵娶一個替身,以此來搪塞宮中的兩位娘娘是吧?
而她的身側,那個紫金玉冠玄夜袍,通身金器玉石養出的矜貴氣,甫一出現,便不由自主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男子,不是楚洵又是誰?
而此刻,那雙能洞悉一切的墨眸,也似乎正往這邊看過來。
下意識地,阮蓁退卻一步,藏在楚桐身後,那日之後,她實在沒臉見他。
不想卻聽得一聲冷哼,堪堪回眸,便對上連玉枝那飽含諷刺的眸光。
四目相接,連玉枝譏諷地牽起唇角,從唇形來看,她當是在說“癡心妄想”。
然阮蓁早已習慣連玉枝的冷嘲熱諷,隻平靜地轉過身,但心裡也不是毫無波瀾。既然連玉枝察覺楚了她的失态,那麼一向明察秋毫的楚洵呢?
這般想着,阮蓁佯裝不經意地一擡眸,卻發現楚洵早已收回目光,正同遲音英說着話,神情專注,還不時點頭回應,壓根就沒注意自己。
松口氣之餘,阮蓁也頗感挫敗,咬着唇瓣低下頭去。
楚桐察覺出阮蓁的異樣,左右一掃,恰巧撞見連玉枝不及收回的促狹目光,便瞪了她一眼,“都是自家姐妹,你這是在做甚?”
本就窩着一肚子火氣的連玉枝,又見連自家表姐竟向着一個外人,心中更是大為光火,因而把下巴驕傲地一擡,“她算我哪門子的姐妹,不過是個打秋風的窮親戚罷了。”
楚桐氣結,提步就要前去理論,卻被阮蓁攥住了手腕,“算了,桐姐姐,大過年的,别再節外生枝,省得叫長輩操心。”
一提起家中長輩,楚桐倒也是歇了心思,府中如今已是一團亂麻,委實不該在給長輩添麻煩,隻握住阮蓁的手,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寬慰道:“蓁表妹,你别同她計較,玉枝也很是可憐。”
阮蓁猜這可憐,指的是心上人要娶妻,然而新娘卻不是自己,但這關乎連玉枝的清譽,她也不好明說,隻反問:“可憐?”
楚桐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連玉枝,拉着阮蓁沿着風雨連廊,去到一處僻靜之地,在美人靠上坐下,吩咐丫鬟在前頭把風,這才同阮蓁分說道:“想來蓁妹妹早已瞧出玉枝對二哥的心思。”
見阮蓁并無訝異之色,便接着又道:“玉枝一心想要嫁給二哥,祖母寵愛這個外孫女,原也是有意撮合,但二哥卻并無此意,大伯娘同姑母更是勢同水火,這事兒便不了了之。哪想近日,玉枝得知公主和縣主欲要強嫁二哥,心中不勝歡喜,當即找到祖母,表示願意嫁給二哥,以解如今楚家的燃眉之急。而大伯娘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從前那些上趕着嫁給二哥的人家,如今都忌憚宮裡的兩位娘娘,根本不敢接二哥這個燙手山芋,雖依舊不願,卻也隻能從了。”
“既然如此,那遲小姐?”
想起這個,楚桐就忍不住攥緊了帕子,“還不是我那個好姑母,你說外人怕被連累也就罷了,她可是楚家人,這個時候不說幫忙,竟恨不得立馬和二哥撇開幹系,因這事兒鬧出些動靜,怕傳入宮裡被兩位娘娘嫉恨,影響我那姑父和幾個表弟的前程,忙地就幫玉枝定了人家。等開了年,男方便會來下定,那男子是連老夫人娘家的侄孫兒,人才樣貌倒也不差,隻是咱們二哥珠玉在前,她又哪裡瞧得上其他凡夫俗子,每日以淚洗面不在話下。”
頓了頓,楚桐歉意地看向阮蓁,“所以,蓁妹妹,玉枝言語無狀也是情有可原,任誰攤上這樣的事兒都得瘋,你就别同她一般見識,勿要将她的話放心裡去,好不好?”
其實,阮蓁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這些年的遭遇,早已練就了鐵心銅肺,隻要不是真刀真槍地傷害她的血肉,她是不會往心裡去的,然而謝桐的情卻不得不承。
一個人秉性如何,端看他對下位者的态度。
楚桐是國公府,除卻姨母和楚洵以外,唯一一個在她落魄時還不曾看不起她的人,這樣的朋友值得深交,因道:“好,我答應你便是。真是沒想到,表姑母竟如此狠心,再有便是,被如此擺布,玉枝姐她便甘心?”
“她那個霸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怎會甘心,自然是生死不依,可我那姑母卻是狠下了心腸,任她一哭二鬧三上吊,愣是不松口,她一個女兒家,父母鐵了心要嫁她,她又能怎麼辦?”
這個世道,女子總是不易,即便是連玉枝這樣的,也免不了被抛棄的命運,可她的爹娘即便放棄她,一定也會為她擇一個好夫婿。
不像她,從小到大,一針一線,一衣一食,都得靠自己籌謀。
思及此,阮蓁才松懈的心弦又緊繃起來。
她知道,到如今這個地步,她該是要順其自然,做不成他的妻,便是做他的妹子也不虧,他同樣會照應她,但她絞盡腦汁,費盡心思,苦肉計也使了,美人計也用了,機關算盡才走到如今這個局面,要她放手談何容易?
她不要順其自然,她偏要強求,不到最後一刻,她阮蓁絕不服輸。
隻是,眼下楚家似已認定了遲音英,看這架勢,不日便要将親事定下,短短時日,她又要如何見縫插針,方可扭轉如今的敗局?
阮蓁微微阖眼,陷入了沉思。
不幾時,随着爆裂聲聲,歡呼也跟着此起彼伏。阮蓁掀開眼皮子一看,成百上千的煙火升騰至空中,砰地一聲後,炸出漫天的火光。
看着為焰火所填滿的夜空,阮蓁眼眸也為之一亮,“桐姐姐,我聽連翹說,花燈節那日,咱們府上的公子小姐,都會乘畫舫,去夫子廟看煙火大會?”
楚桐道:“是有這麼回事。”
所有人皆會去,那楚洵也一定會去。
阮蓁松了一口氣,或許,還沒有到絕境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