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楠九瞬移回了溪源村,觀山樾留在原處,手指一勾,無人在意已死的寂滅軀殼中一縷黑氣逃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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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明被人晃醒,入目是鬥笠的寬檐帷幔,他問:“我怎麼了?”
“那魔修臨死前設計陣法,讓我們進入幻境。”
沈楠九解釋:“我比你先一步醒來,已經解開了幻境。”
“原來如此。”風明歎了口氣:“我急于求成、學藝不精。”
“你本為劍修,陣法上的事情無需牽挂。”
風明蹙眉。他是要強的性子,疏忽周圍異樣本就不該,還讓入門時間不如他的弟子救了,頓時沮喪。
沈楠九拉他起來:“走吧,回去複命。”
白雪紛飛,烏篷船劃過水波,姑娘清脆的叫賣聲重新落入耳中,風明仰頭看了看冬日不甚明亮的陽光。
他的外祖告訴他,已故的娘親是個很強大的人。名為若凝,心為頑草。
野火吹不盡,春風吹又生。
風明希望成為一株堅韌的頑草,就像他的娘親。他坦然接受自己不如人的地方,下一次他會做得更好。
此番曆練,心有了悟,靈台鏡清。
風明釋然一笑:“你回吧,我要去趟上善宗。父親那兒,我一會傳音告知。”
溪源村離上善宗确實不遠,禦劍快得話半天就能到。恐怕到時候沈楠九還沒回去,風明已經到了上善宗。
“好。”
二人就此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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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毛雞趴在窗戶上曬太陽。說是曬太陽,實則是在修行。
衛栎将屋前的花松了松土,修剪枝桠的時候,不小心被根莖上的刺戳中了手,幾滴血砸進泥土裡。
“做事也忒不仔細。”
責備的聲音落入耳中,衛栎回頭看去。紅衣金鞭,長發微卷如藻。
“阿翎?你怎麼來了?”
師尊神通廣大,衛栎又重有了眼睛,想來用不了多久便可修複經脈。
鳳翎神色晦暗一瞬。
“不歡迎我?”
想挑刺的人到哪兒都能挑刺。
鳳翎将食盒丢到桌子上,回答了上個問題:“自是督促你吃飯。”
這事都知道。
衛栎回眸瞥了眼白毛雞。它立刻裝死。
“瞧它作什麼?我再不來你餓死在淼淼澗也無人知曉。”
“滾過來,吃飯。”
“其實……”我不餓。
一個眼刀飛來。衛栎将後半句話收回肚中,洗幹淨手,打開食盒。
“魚湯?”衛栎挑了點魚肉,入口無刺鮮美:“是珍馐閣的拿手好菜?”
鳳翎擡起他被紮傷的左手。
衛栎不适應地往後縮了縮:“都快好了。”
補了句:“小題大做。”
誰碰才好?沈楠九嗎?你對他就不設防。可他與你才認識幾天?
鳳翎眸子半斂,攥緊了要逃走的一節腕骨,若有所指:“管那麼多作甚?你吃你的就是了。”
衛栎掙脫不開,索性戳了口魚肉,又聽鳳翎語氣淡淡:
“你那徒兒看着邪氣,留個心眼。别總傻傻地湊過去。”
偏見,完全的偏見。
衛栎沒忍住:“九兒挺好的。”
上能打架,中能煉藥,下能燒飯,多會伺候師尊。
鳳翎的指甲掐入衛栎的小傷口,他倒吸一口氣:“松手。”
鳳翎冷笑:“好什麼?蠢貨。”
“你是迷魂湯喝多了嗎?沈楠九怎麼就能恰好倒在你回家的路上,哭喪着叫你收徒?”
“魔尊入主魔界,近來正謀劃着離間仙門百家,他指不定是哪個魔修派來潛入清淨門的卧底。”
這話好多地方都沒道理。但鳳翎被沈楠九沖昏了頭腦,一時口不擇言,把心中懷疑都吐露出來。
“松手。”
衛栎垂眸落到禁锢住自己的那隻手,又重複了一遍。
這手修長有力,牢牢掌着他的腕骨。可衛栎記得以前,鳳翎連攥緊他的衣擺都做不到。
阿翎,對他……
衛栎心驚。
“松手?”鳳翎質問:“我憑什麼松手?”
沈楠九、沈楠九!你眼裡便隻有沈楠九了嗎?一點壞話聽不得。視線掠過束發木簪,更是憤然。頭兩日還帶着金簪,現在連一分也不願意了嗎?
藏了多年的心緒一朝之間被識破,各種思緒紛至沓來,沖得他嘴急心快,鳳翎幾乎不加掩飾眸中熾烈:“衛栎,我們結契吧。”
空氣靜默片刻。
窗戶邊上的白毛雞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看似多情、嬉皮笑臉的衛栎才是最沒有心的。即便有心,他的心也給了那個小徒弟——沈楠九。
“鳳翎,這是最後一遍,松手。”
衛栎徹底冷了神情。
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師兄弟都做不成了。
這人要真狠起來,能抛下他一别十三年。
可是為什麼啊?他不如沈楠九嗎?
鳳翎慌亂幾分,掌心不自覺露出一點兒空隙,等意識到時,他想再去抓住,卻沒有了機會。
衛栎僅留下一截衣擺。
就像從前。
原來直到現在,他依舊連抓住師兄的衣擺都做不到。
門被關緊,桌上的魚隻吃了兩口,如今已經冷了。
鳳翎站在外面。
沈楠九!
淼淼澗的泉水噼裡啪啦、奮然不顧地撞上巨石,然後,瀉下。
可巨石完好無損。
他眼眶紅潤:
“師兄,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