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一緊:“九兒。”
關切的神色太過明顯,仿若回到初入清淨門被鳳翎惡意甩下雲端時,衛栎也是這般擔憂。
沈楠九笑了笑:“無事。”
“真是師徒情深,可我此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魔修。”
鳳翎面色難看,趁機說出了目的:“既然你說是蓄意誣陷,那就送他去天武閣走一遭。”
“這也是師尊和諸位長老的意思。我不過是來通知。”
晏瀾在清淨門乃至仙門地位非同一般,雖然不再理會俗事,但他之言無人敢質疑。
昔年雲栖天生魔子必将亂世的預言便由他推演而出,隻無人知曉晏瀾命蘅樂劍尊剜心的真實目的是為補天,也無人知曉補天之下他暗含的私心。
再說這天武閣,它是清淨門判别弟子是否入魔的一處寶塔,荒廢了百年未啟用,因為裡面鎮守之人的審問太過嚴苛,要以九道關卡闖之,非魔弟子進去不死也要脫層皮,遑論入魔弟子。
“你放心,我去一趟就是了。”
沈楠九從容不迫對着衛栎道。
他這位師叔是誠心要他死啊。
不過不足為奇。畢竟他的師尊是個香饽饽。那位高座上的老祖和眼前的鳳翎無一不藏了心思。
“還得委屈師侄今夜暫入水牢,”鳳翎似笑非笑,兩道捆卸靈鎖纏上他手腳:“待明日衆目睽睽下入閣。”
白毛雞看了一出好戲,待鳳翎壓着沈楠九離去,衛栎壓着眸子冷然瞧它:“你也知道這事?”
它啼鳴。
可衛栎轉身而去。
他從來看不見它。
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鳳翎悄悄歸來,不知從哪裡拿了一堆證據過來,鐵證如山,隻差實實在在的魔氣了。因而,其實門内沈楠九疑似魔修卧底的消息早就掀起軒然大波。
衆人心照不宣有意瞞着衛栎。但要抓人去天武閣還是難以啟齒,畢竟是蘅樂劍尊的弟子。幸而鳳翎毛遂自薦,樂意去做惡人。
他本就不怕鬧翻臉。
左右師兄不喜他。
是了,師兄不喜他,無非是沈楠九在淼淼澗占了位置。鳳翎隻需趕走鸠占鵲巢之人便可。
可憐鳳翎一廂情願,急需找到宣洩口,所以甯願仇視沈楠九也不願相信衛栎不要他了。
至于那些證據?
鳳翎笑了笑。
無需明日,沈楠九今夜是魔修的事便會坐實了。
夜闌人靜,鳳翎悄入水牢。沈楠九側身倚着牆壁,似是入夢。
鳳翎不遠不近地站在暗處,伏魔袋半開,指尖挑着一縷黑霧,還不待鑽入他身體,便見沈楠九身上的卸靈鎖繞緊其四肢。
眼角梅花延展出一點兒新枝。絲絲魔氣洩露。
說起來,水牢提前設下了陣法,隻要稍許異動便會擴大百倍,傳遞給諸峰峰主。
天武閣是幌子,進水牢才是真。可若水牢不成,便隻得入天武閣了。
鳳翎将黑霧收回,心中嗤笑:原來真是潛入清淨門的魔修呐。
師兄,這回又是你錯了。
為何總識人不清?
雲栖和你的乖徒兒終究殊途同歸。
*
沈楠九先前被鎖在太陰陣,看似破陣而出,但心魔始終未解。故而常常入夢,總會回到那日情景,不斷重複。
白雪與紅衣,金樽與玉佩。
……
太陰陣這煩不甚煩、甩不掉的東西,怕是那人特意研究出來的,故意裝作漠不關己讓寂滅那家夥出手麼。
他到底想做什麼?
沈楠九再度踏步走入幻境。
眼前這些都不是衛栎,不過是他心中所渴望的影像罷了。
他現在是沈楠九。
他的師尊在淼淼澗,會為他在門前種一束花,會每夜點燈等他回家,亦會堅定不移地護在他身前……
他早就想要丢下過去了。
照影劃過,刀刃嗡鳴。似乎沒有什麼不同,但沈楠九的心境早在不知不覺中變了。
濃霧四起,雙眸微動。
他最讨厭擅自窺夢的人。
缈缈笛音環繞,婉轉且悠揚。
臉頰魔紋陡然随之生長,梅枝迢迢,沈楠九破霧瞬移到吹笛人面前。
手掐上那人的脖頸,殺機畢現:“何意?”
笛音被打斷,觀山樾蹙眉:“好沒耐心。”
裝模作樣。
下一秒他的脖頸被毫不留情地扭斷,沈楠九像扔垃圾似的随意丢棄到一邊。
過了一會兒。
觀山樾起身支膝坐在地上,撫平起了褶皺的衣袖,而脖頸恢複如常。
他懶懶一笑,白衣勝雪,端得是君子之風:“十三年前,蘅樂劍尊選了天下,我替你看看,十三年後,他會選誰。”
觀山樾摩挲着玉笛。
那十三年啊……真苦……
沈楠九警告什麼似的:“你隻是我的屬下。”
雲霧複籠罩了整片夢境,觀山樾的臉龐慢慢模糊。夢境外的水牢,自沈楠九身上蔓延出的沖天魔氣驚動了幾位峰主。
本以為今夜可以相安無事,沒想到還未進天武閣就已經試出了沈楠九的底細。
他們當即匆匆趕去。
鬧出的動靜太大,沈楠九還有什麼不明了?他找到了那暗藏牢裡的陣法。
安靜垂首。
……
過去哪有那麼容易扔了。想做清清白白的沈楠九嗎?
觀山樾的輕笑萦繞在耳邊,久不散去。
他說:
“我是你丢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