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衛栎身後的晏瀾強行抽出縷神魂,他臉色陡然一白,可語氣未變:“日後你會明白的。”
衛栎被控制着身體回不了頭,隻能看着面前憑空出現一人。
那是普普通通放在人群裡都不起眼的樣貌,身上卻有晏瀾的氣息。
神魂分割之術,他就是晏瀾。
無為殿、清淨門,再也禁锢不了他了。
……
代價是每時每刻七竅流血、神魂撕裂之痛,疼痛入髓。晏瀾掐了術法掩蓋血腥之味。
而那人在這功夫裡輕松拔出梁柱上的劍,他一點一點兒将劍塞進衛栎手中。
然後如同木頭一般,雙目呆滞地站在衛栎的旁邊。
晏瀾上前,高大身軀籠罩着衛栎,好像擁他入懷。
背後一人薄影投射、覆蓋,衛栎半阖着的眼簾便隻餘黑暗。
晏瀾附在他耳邊,輕聲:“蘅樂,我會看着你。”
……
沈楠九縛枷鎖被弟子一路嚴加看管徒步行至山峰。沿途讨論者不計其數,多是罵他奸猾狡詐,蒙蔽劍尊雙眼,潛入清淨門不懷好意,幸虧翎君早早識破,免去一場劫難。
也有從不知哪裡來的“據說怎麼怎麼樣”佐證他确實不是個好東西。
說來好笑,這些人沈楠九從未招惹過,甚至根本不認識。
不過仙門讨伐向來慷慨激憤。十三年前他便領教過了。
這些都無所謂。
沈楠九是魔修毋庸置疑。但他在乎的隻有一人的看法。
從上回苦幽嶺平反時,觀山樾便在幕後琢磨着,暗中操控、推波助瀾,隻為讓昔日光景重現,他在向沈楠九證明不要心存妄想。
真得是妄想嗎?
那年冷梅綻放,他們千裡迢迢趕去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幽嶺賞花。
清酒兩盅。
“衛栎,我問你。”
酒盅相撞、吐露真心:“你如何看待魔修?”
片刻靜默,梅香浮動。
他笑了笑:“算了,我随口問問。”
日出東山,金光傾灑在苦寒之地。
“修者的另一種選擇而已。”衛栎支着下颌,懶洋洋眯着眼睛,直視升起的太陽:“可惜世人容不下。”
他攥緊酒盅,面色泰然:“若我是魔呢?”
“你認真的?”衛栎觑他一眼。
他沒應聲。
衛栎哈哈大笑:
“魔又如何?人心比魔更可怕,即便阿雲你是魔,也是好魔,我站在你這一邊。”
……
他食言了。
……
這次呢?
……
戒律堂三審,除卻妙丹峰的位置,各峰峰主齊聚。
蘅樂劍尊半天不至,前去接人的弟子獨自回來,道:“劍尊臨時被老祖喚去。”
“真是罪該萬死,竟然驚動了老祖。”一峰主擦擦臉上虛汗。
另一人沉穩:“可有其他話?”
“無。”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現在。
難道衛栎要請師尊插手嗎?遲則生變。
“今日清淨門弟子都在等一個結果。”鳳翎眉頭一皺,松開,道:“諸位峰主不妨先行審問。”
幾人對視:“也好。”
靜待一會兒。
“峰主,”弟子壓人上來:“沈楠九到。”
為首的峰主切入主題:
“你為魔修卧底之事鐵證如山,有何要辯駁?”
沈楠九神情淡淡:“諸位親見,無話可說。”
這坦誠的樣子倒讓衆人一愣。
又問:
“清淨門内可還有其他魔修?”
“不知。”
“魔修計劃為何?”
“不知。”
一問三不知。
鳳翎嗤笑:“對魔修不予懲戒如何問得出實話來?”
此言一出,誰的面子也沒留。氣氛頓時凝滞。
蘅樂劍尊尚未表明态度,亦不知老祖如何想。
一峰主打圓場:“那你知道什麼?”
“我背後之人。”
“是誰?”
“觀山樾。”
聽聞魔界新上任一魔尊,名諱不詳,他将魔宮建在苦幽嶺,但素日神出鬼沒,少有人見,唯有身邊處理事務的護法赫赫有名。正是觀山樾。
因而也有人猜測觀山樾便是魔尊,畢竟哪有人會将權力全全交予下屬。
衆人正色:“他所圖不小。”
有峰主奇道:“你為何問什麼就說什麼?”
日頭愈盛,沈楠九答非所問:“師尊何在?”
諸人頓時明了。原來是惦念蘅樂劍尊。
也是,好歹師徒一場,情分不可磨滅,可惜此子卻為魔。
“師兄自是不願來。”鳳翎笑盈盈地站在他跟前:“昨日尚有信口雌黃、蓄意污蔑的理由護着你。誰知道你竟是真魔修呢?”
鳳翎環臂,落下一句:
“他該寒心了。”
寒心麼?
沈楠九不、信……
忽而外面飛進一隻傳音靈鶴,停在半空:“魔修沈楠九,逐出師門,午後流放至七重淵。”
沈楠九指尖一顫。
是他的聲音。
這便是你的選擇嗎?
魔修當真有如此可恨嗎?你所言所做總是背道而馳。
門外旁聽弟子小聲議論:“看來劍尊也對他失望透頂……”
觀山樾欲看衛栎再選一次,而沈楠九本以為自己早已釋懷,但到底心中也想知道衛栎是否會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前,像昨日那樣。
方才戒律堂三審,審也審完了。沈楠九還要等着衛栎前來。因他眷戀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
現實确是重擊。
讓沈楠九失望了,衛栎連過來戒律堂看一眼都不願意,反輕飄飄甩下一句:午後丢入七重淵。
鳳翎宛如看醜角似的,得意洋洋。
本以為衛栎會向師尊求助。
沒想到……
哈、哈哈。
傳音靈鶴消散,再沒餘話。
沈楠九輕笑一聲。
空蕩蕩的胸腔掀起寒風急雪,欲圖徹底将他淹沒,但他仍要伸出隻手,牢牢扒在雪地上。
那麼,再等等看吧。
等等看衛栎會不會親自去七重淵,會不會再刺他一劍,會不會再把他丢入深淵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