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憐他?應當早早就扭斷那節纖細脖頸。
他無聲張口:“衛栎……”
等我來殺你。
衛栎一劍落下,面色不顯,卻暗自有些震驚。
劍沒胸膛。
九兒他,胸腔無心。
為什麼?
那人墜落,再墜落。
無盡的深淵,妖邪哭嚎着張開臂膀扯住他的身體。十三年前,阿雲亦是如此。
“魔修已除,諸位,回去吧。”
他站在崖邊,背對衆人,一滴淚砸入七重淵。
衛栎還能控制得便隻剩下這滴淚了。
鹹且苦澀。
唯有小白瞧見了。
淚穿過森森魔氣,好似砸在它心尖。
“師兄——”
話未說完,崖邊那人打斷:“鳳翎。”
“回去。”
鳳翎一怔。随後笑。
無礙,總歸來日方長。
衆人散去,唯有一不起眼的陌生弟子伫留原地。誰都不曾發現這人。
他倏而邁步向前,靜靜同衛栎站在一條線上。
靜默了好一會兒。
衛栎偏身,瞧他,透過這人面龐,能見淡漠眼眸下那揮之不去的霜白發絲。
他看得是晏瀾。
“蘅樂,該回家了。”
他說。
這隻是具無情無心的軀殼,承載着晏瀾的幾縷神魂。連個人都算不上。
衛栎如是告訴自己。
但他冷冷撫上那張普普通通的臉,這人眼底便映出衛栎的模樣。
“師尊。”
膚是雪白,唇是鮮紅。
一柄劍從後背插入,兩人軀體皆被刺穿,鮮血汩汩,連襟綻開兩朵盛大的血花。衛栎心滿意足地彎眸,笑意是冰冷的。
弟子感受不到疼痛。遠在無為殿的晏瀾思緒微動,牽扯着心髒猛然一跳。
蘅樂恨他。
他很高興。因為此後衛栎便會滿心滿眼皆是他。
就像回到了幼時一般。沉疴頑疾除去,再也不會有髒東西奪走那孩子。
原來如此。
衛栎觀其眸中暗藏洶湧,同那日的鳳翎毫無區别。
他神思沒有比現在更清明的時候,卻盈盈笑着。笑得心口疼痛,那劍傷讓他不得不依靠着弟子。
衛栎附在他耳邊,低喃:
“師尊,你的道破了。”
呼吸淺薄,如蝶翼掃過。
師尊?衛栎喊他師尊?
他是那位老祖嗎?可他不是隻能留守在無為殿嗎?是附身還是分身?
白毛雞想起自己以前聽說過有一門神魂分割的術法。但少有人能真正做到,因為代價沉重,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
現在,那位老祖似乎成功了。
不動聲色見證了一切事情的小白訝然,心裡好像明白了什麼。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蘅樂啊,十三年前,那道心已破開。
便不能——
常清靜。
他挑起幾分唇。平平無奇的臉頓時似染霜花。
入世即傷了三人的劍須臾之間化為粉塵,弟子攔腰抱起衛栎,手臂是銅牆鐵壁的禁锢,再無需掩藏。
他雲淡風輕地瞧了眼小白。它被威壓吓得兩股戰戰,抖着羽毛順從地低頭。
這一日,沈楠九死。小白撞破了一件秘事。
清淨門修太上忘情道、為蒼生留守人間不願飛升的老祖對他的弟子懷有欲色。
……
不知過了多久,七重淵爬上來一人。身姿高挑,眸漆如墨,自脖頸蜿蜒而上的梅枝魔紋悉數浮現,飽蘸鮮血,而淵底妖邪聒噪的哭喊莫名淡了幾分。
寬袖掩面,沈楠九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掌心就被眼淚濡濕。
真狼狽。
懸崖蒼樹上同樣依靠着一人,看光景等候多時。觀山樾百無聊賴地轉着一柄玉笛,眼尾厭厭垂着,平淡開口:
“尊上好狠心啊,害我被一個瘋子追着打了好幾日。”
沈楠九一聲未發,拭去眼淚,然後瞬移至半空,淩空而立,面無表情地徒手扭斷了觀山樾的脖頸。
他習慣了。洩憤而已。
觀山樾輕笑。手指抵着自己的胸膛處。掌心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心髒在搏動。這顆心是沈楠九的,亦是雲栖的。
那愛與恨的情緒糾纏不清,一股腦全塞滿了心房,好似滔天洪水,沖蕩着要破開閥門。
沈楠九複扭斷他的脖頸,來來回回好幾次,饒是觀山樾,也不由厭煩了,玉笛抵住他的攻勢,眼角的笑意被拉平:“夠了。”
幾張輕飄飄的仙門日報被甩過去。
上面赫然寫着:新一代天驕沈楠九為魔修卧底,蘅樂劍尊再度執劍,義殺徒弟,然打擊過大,不免黯然神傷,終日在淼淼澗閉門不出。
沈楠九撕了那日報。
真可笑。
觀山樾握緊手中玉笛,嗓音輕淡:
“是殺是奪全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