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楠九在苦幽嶺多聽聞衛栎茶飯不思、日漸消瘦的消息,心中忍不住冷笑。
動手的時候怎麼那麼幹脆利落,現在故作姿态騙誰呢。
仙門日報慣來喜歡誇大其詞。他又撕了一張紙,紙張洋洋灑灑落了滿地。
随手挑了一本冊子看,書名《細數蘅樂劍尊那些年的愛恨情仇》。
什麼早逝的白月光朱砂痣,什麼霸道劍尊替身愛啊。
狗屁,無稽之談。
沈楠九被殺了兩次,還能不知道嗎?衛栎那狗東西虛僞至極。無論何時何地都逃不過一句話:自古正邪不兩立。
他定然要親自率領魔軍攻上清淨門,一刀斬得幹淨利落,再不心軟留那人半分活命的機會。
“真麻煩,仙門百家現在都認屬下是魔尊,追殺者不計其數,”觀山樾微微一笑:“尊上你倒是清靜啊。”
“何時出征?”
他徑直踩了一地的紙屑:“要殺還是要搶?”
沈楠九瞥了觀山樾一眼:“滾。”
脾氣真差。
他話頭一轉:
“我不過替你看清了那人的心罷了。怎麼也要論個勞苦功高。”
看清?
沈楠九陰陽怪氣:“辛苦你了。”
可他本不需要。原來那樣多好。有人在淼淼澗等着他回家。如今卻明白了,他沒有家。
縱使曾經說得天花亂墜,衛栎仍舊容不得魔修。
觀山樾感受到胸腔處的心髒正在緩慢地跳動,悲戚寂涼一如十三年前那顆被剜出來補天的心,短暫地陷于虛無春光後便是無盡蕭索的隆冬。
沈楠九丢不掉過去的。
玉笛指着話本子上的一行字,觀山樾輕聲:“去将他搶過來,如何?”
“不。”沈楠九眸色一沉:“我要讓照影染上他的血。”
冰冷的聲音沁足了殺意。
是麼。
觀山樾不置可否。
*
衛栎茶飯不思、日漸消瘦這事兒是真的。理由卻不像仙門日報編排得那樣。
偌大的無為殿,他無處可逃。
從衣服裝扮到日常瑣事,晏瀾步步緊逼,仿佛養着個娃娃似的:“蘅樂,好好吃飯。”
他僵硬着四肢走到桌前,身體被操控,意志在抵抗。
晏瀾撫上他的臉頰:
“聽話一點兒。”
厭惡、憎恨的視線瞥過去。
衛栎不想吃。強行吃下去的結果隻會是等晏瀾離去後,再扣着嗓子吐出來。
弟子沒有任何情緒地站在衛栎旁邊,遞過來一杯水。
他是晏瀾的眼睛,又不止是眼睛。
他藏了好多事沒有告訴晏瀾。無論是提醒衛栎着涼的外衫亦或是面前這杯水。
衛栎坐在窗戶上,這窗戶離地面很近,就算摔下去也摔不死,何況神通廣大的老祖自有辦法替他續命。如同十三年前,沒了眼睛和本命劍後,他還能苟活于世,被一股氣吊着。
那杯水一直舉在半空,衛栎屈膝。
吃飯這事來來回回折騰數日,加之被沈楠九好不容易養好的胃病又犯了,他清減不少。
弟子靜默,他基本很少說話,盡職盡責地當一團空氣,但又能在出其不意時确鑿地證明自己的存在。
衛栎擡眸看外面,聲音缥缈:“我發現你的秘密了。”
他沒有秘密。
弟子神色不變,水杯仍是停留原處,可杯中水紋波蕩,漾出層疊的漣漪。
衛栎輕聲,不是問詢,是平淡的陳述,因為結果既定。
“你能帶我離開嗎。”
他斜斜望過來,膚白如玉雨,唇色似丹霞。①
專心緻志地、全神貫注地看過來。
弟子放下了水。無動于衷。
他笑了笑。
這秘密到底是什麼,衛栎最後也沒有說。衣擺揚起,一躍而下低窗。
弟子麻木地走過去,垂首。那人跌在蔥翠灌木、錦簇鮮花裡,衣衫被劃爛,他隻懶懶一笑,樂此不彼。
“你不乖。”
弟子張嘴。這口吻是晏瀾的語氣。
冷冷的、清晰的。像冰川下的深淵。
下一瞬,晏瀾便出現在衛栎的面前,袖子拂過,他被枝條刮出來的細碎小傷和破碎的衣服都恢複如初。
他彎腰抱他起來:
“蘅樂,要接受懲罰。”
“随你。”
他回答得輕淡,毫不在意。
弟子和衛栎穿過花叢的視線對視上。那眼神的歸途降到了自己的身上。
仿佛一種隐秘的對話。
“看好他。”
天旋地轉,驟然落入黑暗。晏瀾将他關進了禁閉室。
真是久違的懲戒。
數不清時間流逝,或許隻有一刻鐘,又或許好幾個日夜過去了。
衛栎哭喊:“師尊,我錯了。”
“師尊,我錯了……”
到底錯在了哪兒?他沒有想過,隻是憑着本能去求饒。
聲音小小的,虛弱得如同幼貓。
昔日晏瀾能讓他怕得丢盔棄甲,如今亦如此。衛栎蜷縮着身體藏在角落裡,臉埋雙膝,淚流滿面,卻無聲大笑着。
他很怕,但還不夠。
晏瀾說十三年前,自己道心已破。衛栎何嘗不是?軀體和靈魂早就一并壞在了那年。
他回清淨門隻為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