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颠簸了一下。這一下将阿斯特颠得醒過來。
——什麼時候睡着的?不知道。最近似乎很容易犯迷糊。三重機構的設施早已看不見了,列車正奔往密集都市。
車廂内這時候冷冷清清,幾乎見不到幾個乘客。想想也對,畢竟是連接松散都市與密集都市的列車,兩地間平時不怎麼有人員往來。
現在要做什麼呢?自己坐上這趟列車又打算去哪裡呢?——哦,想起來了!
“小百!”
阿斯特将那隻小鹿叫出來,可愛蓬松的粉色生物“嗚噜”一聲,緊接着自空中浮現。
“——請幫我聯系堅白同學吧!”
場景無需切換,就選在這裡,在這通往密集都市的列車裡!
隻消一眨眼的時間,少年的身影便出現在對向的座椅上。他眨了下眼,微微傾斜頭部,視線在周遭不斷環繞,好像十分吃驚似的。
“我們現在在哪裡?”
“在通往密集都市的列車上,呵呵。”
眼見堅白那副看什麼都好奇的樣子,令阿斯特心中盈滿了充裕的滿足感。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講,自己就是想看他這副模樣才将會面的地點選在這裡的。
“為什麼選在這裡?”
“因為你之前說自己沒什麼機會出來嘛。于是想到,反正我也是要去密集都市的,就順道帶上你一塊兒吧。”
“啊,原來是這樣……”
聽阿斯特這麼說,堅白面部五官一下子舒展了,眼眶好像也跟着變得濕潤,呈現一副令人動容的真摯的神色——
呀,這樣看着我可真不好意思!别!阿斯特緊跟着迅速把臉扭到一邊去。她現在更明确地知道了一點,那就是自己真拿這個家夥沒轍!真是難為情……
可還是好奇,好奇少年現在是什麼反應,一面把頭轉過去不正對他,一面悄悄地、每隔一陣子就将視線斜斜地送過去,拿眼角悄悄窺伺他的反應。
堅白此刻就像是一尊雕塑似的,将身子側着,以使目光可以抵達車窗外變幻的風景。他的背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地端坐着,眼中似有無數的話想說——一切又在百感交集的盡頭收束,隻剩下略帶着寡淡悲哀感的虛無。
————
總之先随便找了個理由将宋平中叫來了。
蓋布瑞爾也是用上了策略的。他聯絡宋平中的時間是在上午第一堂課期間,因為知道後者有熬夜的習慣,早上剛起床那陣子必定十分困頓難熬。就在這時——
“有急事找你,請速來教學樓的這間辦公室……”
根本不給人思考的機會,讓他迷迷糊糊過來就是。至于目的是要他幫忙找到三重機構系統内部的漏洞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告訴他本人呢?
“他真的會來嗎?”馬奇馬奇對此持懷疑态度。蓋布瑞爾則胸有成竹:“你先别急,你等着就是了。”
十分鐘後,隻見一名東方面孔的少年大喘着氣出現在馬奇馬奇辦公室的門口。看來是跑過來的,可他那副身闆并不适合奔跑等運動,馬奇馬奇懷疑他是個比自己更狂熱的泡面愛好者。
他盯着蓋布瑞爾,逐漸回過味來——畢竟後者臉上根本看不出正有急事的緊迫的樣子。他的視線中漸漸充滿了火氣,怒火将發。馬奇馬奇趁機從飲水機下取了一杯溫水過來:“先休息。來,喝點水。”
宋平中将水杯結果,猛地将屁股落到沙發上。
“宋平中,這是馬奇馬奇,教機神構造選修課的老師。”
“馬奇馬奇·桑切茲。”馬奇馬奇沖他伸出手。
連水還沒喝上,又被講師的名号給唬住了,趕忙換了隻手抓握着水杯:“您,您好——宋平中,整裝部第三學年……”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轉動好幾遍:“所以,今天找我是有什麼事?”
“該從哪裡講起呢……”
“嗯。真要說清原委,恐怕會花上比較長的時間。”
兩人好像很有默契似的一唱一和,話裡卻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聽得宋平中很着急。
“到底有什麼事啊?”
“嗯,從這裡講起吧。你應該知道現在除了堅白之外還有别的駕駛員吧?”
“知道倒是知道……”
他這時無意間瞟了蓋布瑞爾一眼。馬奇馬奇沒有忽略他這一瞬間的表情變化。
“嗯,沒錯。”蓋布瑞爾接着說,“那個人其實就是整裝部一個叫阿斯特·拉姆斯的學生。而我和馬奇馬奇老師現在正在調查她的母親。”
“啊?”
宋平中臉上的表情——這時經曆了相當複雜而微妙的變化。在蓋布瑞爾開口以前,他看起來饒有興緻,表現得像是刻意的好奇。就好像他其實早就知道對方接下來說的話,但出于某些原因故意裝作不知道似的。直到蓋布瑞爾說出“阿斯特·拉姆斯”這個名字,确實無疑的錯愕才終于破土而出。不,不僅僅是錯愕,他這副表情裡明顯還包藏着什麼,那究竟是……
“阿斯特·拉姆斯,她的母親叫伊迪亞,過去曾是烏拉諾斯機構下屬的研究員。”
“烏拉諾斯!……不是,蓋布瑞爾,你怎麼又搞這些麻煩得要死的東西——”
“最後,之所以現在要借助你的能力也是這個原因。或許是因為伊迪亞過去屬于烏拉諾斯機構,有關她的許多信息無法從公開的網絡上找到,所以我向馬奇馬奇老師推薦了你。”
“我不幹。”
宋平中幹脆利落地将手揣起來。他嚴厲地責備着蓋布瑞爾:“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如果事情确實如你所說,那個叫伊迪亞的來自于烏拉諾斯機構,她多半是個危險人物。”
居然立刻就想到了這一步,倒有點令馬奇馬奇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為什麼?且不說那機構裡都是學界的精英——當時對于機構相關研究員的追捕可以說聲勢浩大,而此人居然能逃過追責……你看着我幹嘛?蓋布瑞爾,你沒想到這一步嗎?”
“不,我隻是覺得應該沒這麼誇張。”蓋布瑞爾辯解道,“畢竟你之前還幫我制作過機神收容庫的破解程序……”
“這是兩碼事吧?”
終究還是有求于人。隻要對方咬死了不打算摻和,意志足夠堅定,當事人就算再怎麼着急也無濟于事。蓋布瑞爾也很納悶,平時和宋平中說有什麼請求,他就算抱怨,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表現出完全抗拒的姿态。
而目睹二人争執不下,一旁的馬奇馬奇心說:蓋布瑞爾沒有誇張,宋平中的确是個聰明人士。要想讓他入夥,恐怕得找個合适的突破口……
“打擾一下,”他舉起一隻手說,“其實我從剛才起就有一個疑問。之前我從學生那裡聽到過一個說法,稱蓋布瑞爾就同學是這兩次駕駛機神的人。宋同學,這傳言的源頭是你,對吧?”
答案已經如實反映在宋平中臉上。
——詐問,馬奇馬奇最喜歡的。雖說并不道德,不過靠這種方法将原本沒有證據的猜測做實的感覺很不錯,神清氣爽。
大膽假設,大膽求證。科研工作者最重要的才能是——膽量。得不拘泥于錯誤的可能性才行,否則将無法前進。有時馬奇馬奇也會驚訝于自己身上這從烏拉諾斯機構那裡繼承下來的特點,即便他隻在那裡做了幾年研究生。
“啊?”
蓋布瑞爾還沒反應過來。要命,這副茫然模樣給人細想了立刻就會穿幫。馬奇馬奇瞪了他一眼,接着說:“不是之前你和我說的嗎?不知道是誰在機構裡傳着你駕駛機神的流言,你覺得受之不武,一直很困擾。現在罪魁禍首就在這裡。”
蓋布瑞爾的目光——又來回往兩人身上繞了好幾圈,這才終于回過味來。
“啊,原來是你——”
“這也沒辦法啊!”宋平中也耐不住了,故意提高了聲音的分貝。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正說明他現在一點底氣也沒有。
“你啊,之前又叫我幫忙做收容庫的身份破解程序,事後又不出現了,是個人都會猜你是因為駕駛機神而給自己惹來了麻煩吧?再說了,整裝師駕駛機神這種事,哪裡是常人能想到的?”
此人的反應正中馬奇馬奇下懷。
——他扛不住了,很好,很順利。像他這種人,理智想必是很快便能恢複的吧,那麼窗口期就是現在了。就趁着他對蓋布瑞爾還有些負罪感的現在——快速地将事情辦妥吧。
“其實是這樣的。剛才提到的那名整裝師,阿斯特……”
實在抱歉了,蓋布瑞爾同學……
馬奇馬奇在心裡默念道。
“蓋布瑞爾他,其實對她抱有好感。”
“啊?”
蓋布瑞爾一下子将頭轉過來。這令馬奇馬奇有點擔心他的脖子。
這種事當事人肯定是不會承認的,也羞于與他人言說。但隻要一出口,就算本人再怎麼否認也無濟于事,隻會被人視作羞愧所緻的欲蓋彌彰。可以說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陰招——不過,受傷的既然是蓋布瑞爾,倒不至于說是“自”損八百——馬奇馬奇心想。
“哈?你說蓋布瑞爾喜歡那個整裝師?”
從“抱有好感”一步跨越到“喜歡”,好事者自行理解的能力真是驚為天人。
“阿斯特·拉姆斯。你應該知道吧?她今年才入學,但在新生裡名列第一。”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的确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宋平中露出回憶的表情,“是那個神奇的女人。我想起來了,她的名字總和‘不可思議’聯系在一起。她的整裝速度極快,又富于技巧性。……你剛才說她還駕駛過機神,那可真是……”
“對,就是她。她也選修了我的機神構造課。”馬奇馬奇說,“我的選修課第一節慣例會讓學生試着拼合機神身體的部件,這環節原本是用來展示機神結構之複雜的,沒想過會有人能拼好。可她一上來便很快地完成了,我就是在那時覺得她有些古怪的。”
“古怪?”
“她有一個那樣的母親。”馬奇馬奇說,“更重要的是……她在駕駛機神後仍舊活蹦亂跳地上課去了。你可能不知道這事有多離奇,但蓋布瑞爾對此再清楚不過。就像你說的那樣,‘不可思議’,不合常理。我傾向于她的這些異質的特征就來源于她的母親,打算從這裡下手。”
“嗯……考慮到蓋布瑞爾——”
我可不喜歡她!——眼見駕駛員少年急得想跳出來否認,馬奇馬奇伸手制止了他,并沖他使了個眼色。
“那我就幫這個忙吧。”
“好。事不宜遲,現在就有事情需要你來做。”
——要是讓他什麼都不做就回去了,等回過味來說不定便會反悔。俗話說趁熱打鐵,最合适的做法便是第一時間讓他參與進行動中來,不給一點回頭的機會。
不能算是正道的做法,但也不能算是有錯。
“另外,趁此機會,也将一些必要的情報同你分享一下。”
給出常人所不知的珍貴信息,這也是籠絡人心的一大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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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密集都市一家KTV内,澪正一手握着麥克風,一手在做舊的電子屏上選着想要演唱的歌曲。
她原本想不通這些算得上老掉牙的、幾百年前的娛樂方式為什麼到現在還有市場,實際體驗之後便清楚了:所謂的娛樂并無高下之分。存在即是價值。數千年來,人們狩獵,料理,将思想寄托于文字,将情感寄托于歌聲……隻要對樂音的感觸還在,音樂就不會消失。人所賴以生存的這具身體,那些無法用理性完全解釋的部分,或許才是人的本質。某種逃不開的束縛,某種無止境的無限延伸的自由地。
澪在選着歌,本橋則坐在沙發上唱着一曲日文歌。居然是一首經現代化改編了的謠曲,哈。盡管經現代作曲家的手潤色過了,依舊聽不慣。不客氣地說,澪覺得那就和鬼哭狼嚎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