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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話 “這裡絕不是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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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整裝設備普羅米修斯啟動。方形實心盒子的棱角處閃爍鮮豔燈光,随後,形如金屬色背甲的昆蟲張開四肢,普羅米修斯設備以明顯能讓人感覺到阻尼的運動方式展開成多級層狀結構。

大大小小的面闆總共十來個,上面滾動着的深奧的字符串要是讓外行人來看恐怕光是看着就頭腦發暈。更别說這其實已經是縮減後的結果。要是換其他整裝師、以傳統規範的方式來做的話,恐怕需要四到五倍的字符數。能做到這般精簡的,恐怕找不出阿斯特之外的第二個人了吧。

——對于其他整裝師來說,阿斯特的手筆無異于艱澀的謎題。歸根結底,這或許源于她在整裝上的思維方式與常人有着明顯的不同。此外,她追求最簡、最接近完美的通路,因此不限于對固有邏輯的小修小補,在對一個東西進行重複整裝時,會将上次的整裝結果打散,從零開始構建。光這點就很可怕,這在任何整裝師看來都屬于付出收益不對等的事,但她會做。包括對機神雅典娜的整裝也采取相同的方針。

推倒重來。

目前的這架機體有什麼問題?

開始對自己的身體構成非器質性的損傷。最近幾次乘坐她進行訓練後,感覺到輕微的暈眩與強烈的困倦。這種副作用通常持續兩到三天時間。

對機體進行過檢修,未出現任何老化迹象。

——隻能從邏輯角度入手,以新方案重新構建循環。

機神始終是人類最高技術力的結晶,從零開始構築邏輯——即便對于阿斯特而言,這也是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是極為耗時的事。

她坐在固定在棧橋邊緣沖斜上方伸出的椅子上。一隻手在操縱面闆上移動,另一隻手則往嘴裡送着面包:長時間聚精會神做一件事相當耗費精力,更别說她已經不眠不休地在這裡呆了一整天。

機神收容庫昏暗的室内,她的手指仿佛輕盈的飛蛾一般,圍繞着普羅米修斯發光的操作屏靜靜起舞。

————

正在處理前些日子落下的教師的工作,這時候忽然有人敲響了門。不想管啊,根本沒把頭從屏幕後面伸出去看看,随口說了句“請進”。

聽見腳步聲,馬奇馬奇立刻辨出來人。他會出現在這裡本就是答案,終于放下手中的活,聲音裡透出高興:“所以你還是來了。”

“沒錯。”

蓋布瑞爾的神情與上次見他時候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現在精神充沛,眼中蘊含着一種積極燃燒的信念感。

“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什麼也沒有。”這個人真不擅長說謊。

——但……算了,随它去,随它去。反正他對這種可能還處于青春期的年輕人的心理狀況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蓋布瑞爾問。

“我還在考慮。”

“那件事呢?……我是說,額,火星計劃。”

“煩人的就是這個。”馬奇馬奇皺起眉來撓頭,“這事情的檔案一直持續到十多年前——可在此前我從未聽說過有這玩意兒。虧我還在烏拉諾斯待過一段時間,怎麼會!”

“可能是權限的問題,也與專業相關。”蓋布瑞爾想了想,“老師過去是人工智能專業的吧,恐怕與這個計劃之間關聯性較弱——至少沒那麼強。另一方面,這些天我在學校與周圍密集都市的圖書館内都找過,沒看到任何相關信息。”

“感覺保密等級應該相當高,”馬奇馬奇立刻不假思索道。緊接着又問:“你應該沒和别人提過吧?”

“沒有,我還沒蠢到這種地步。”

“那就好。……其實我還擔心另一件事,我們那天查看了檔案這事——機構恐怕是能追蹤到的。”

“這就不用操心了。”聞言,蓋布瑞爾果斷地下了判斷,“那天那個叫宋平中的人,他做事你大可放心——比你想象中更加細緻,否則那時也不會輕易答應下來。”

“果真?”

“就等着看吧。”

馬奇馬奇的話,此時——令蓋布瑞爾心中産生出一個念頭:他得再去找一次宋平中,這是目前蓋布瑞爾可能找到的最佳的情報員。問題在于,呃,自己其實沒有理由讓他幫忙。此前馬奇馬奇那種使詐式的求人方式已經令他有些良心不安,别說能不能再次奏效,蓋布瑞爾自己是不願意這麼做的。

但仍有必要找到他。至于如何說服,蓋布瑞爾心裡已有答案。成功率不高,有點像聽天由命,卻是最符合他的個性的做法:不歪不斜,坦蕩蕩地同對方說清楚。至于接受與否,就得看自己的真誠能否将其打動。

此時——人在宿舍的宋平中猛打了一個噴嚏。

“那先進入正題……畢竟你今天專程來了一趟,就這麼回去似乎也不好。找把椅子坐吧。你要喝什麼?我要沖杯咖啡。”

“那我也咖啡。”

蓋布瑞爾正好坐在此前宋平中坐過的那張辦公桌前。顯示器沒有打開。那時搜集到的資料還在嗎?正想着,馬奇馬奇已經端着咖啡走過來了。他仿佛猜到蓋布瑞爾的想法:“已經從系統退出來了,不過那天的收獲我全部複制過一份。”接過咖啡,不知道第一時間該說“謝謝”還是“那太好了”,先咕嘟喝了一口,最後脫口而出的第一句是:“哇!好苦!”

——一點糖、一點奶也沒有加,純正的刷鍋……咖啡。大概是覺得他的反應有趣,馬奇馬奇竟悠然自得地笑了起來,晃着頭往自己那杯的水面吹氣,降溫,喝得很惬意。

然而,無論蓋布瑞爾還是馬奇馬奇都清楚,接下來要聊的絕不是什麼輕松的話題。

“我有種直覺。”

“嗯哼。”

直覺——蓋布瑞爾第一次體會到了直覺太準的痛苦:如今他所面臨的是一種危險的預感,而他所要做的正是“偏向虎山行”。

“我覺得……伊迪亞,甚至包括烏拉諾斯機構被清算一事,與這個‘火星計劃’之間恐怕存在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我感覺我們仍在迷霧中。”

“這是因為我們正朝着謎題的解答前進。”馬奇馬奇坐在屬于他自己的舒适的椅子上,“對于無知的、不追求解答的人而言,反倒不存在迷霧。從頭再整理一下吧。——之所以我想要調查伊迪亞,是因為她曾作為烏拉諾斯研究員高度參與機神相關事務,如今卻能免于牢獄之災一身輕地工作生活,不合常理,我想知道原因。你呢?你是為什麼了什麼?”

這個答案,如今已經清楚明了。

這個答案,蓋布瑞爾如今可以堅定不移地說出口。

“為了阿斯特·拉姆斯。”他回答道,“如果伊迪亞是個危險人物,那麼阿斯特·拉姆斯此時或許正身處于大旋渦的中央——這種感覺如今愈發強烈了。然而通常手段基本找不到這個人的信息,信息的搜集過程就像從砂礫中淘出黃金。”

“——然而缺乏信息本身也是個信号。”馬奇馬奇說,“‘為什麼查不到?’——在回答這個問題的同時,我們也正在靠近真相。有哪些事實是已經确定下來了的?”

——第一,此人在烏拉諾斯事變發生幾年之後創立了普賽克科技公司,該公司主營機械的修理與整裝。

這個公司有什麼奇怪的嗎?

有,也沒有。——它與人工智能領域的公司保持着長期密切的合作,但之後衆人調查出伊迪亞本人其實有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背景。疑點似乎又消除了。

還有疑點嗎?有。——機神研發與人工智能,可以說二者重疊的部分并不多。那麼伊迪亞改換原本研究方向的原因是什麼?難道她是一時興起才做這件事的嗎?——别說笑了。

所以這背後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第二,普賽克科技公司近幾年接手了對機神雅典娜的定期維護,這台機神恰好是阿斯特所乘上的那架——僅僅隻是巧合嗎?

最後是火星計劃。之所以會在檢索她的名字時出現這個計劃,事後幾人确認過,是因為文件中出現了另一個“拉姆斯”——這個人名叫布維奧特·拉姆斯,是名醫生。

“說不定就和你的感覺一樣,問題的關鍵或許就在于這個所謂的火星計劃。”馬奇馬奇說,“這是個宇宙移民計劃。伊迪亞原本是機神領域的專家,而機神最初計劃被用于宇宙移民。……你還記得那天見到的關于火星計劃的内容嗎?”

蓋布瑞爾點頭。記得,當然。

“再把已知關于火星計劃的事情梳理一遍吧。”馬奇馬奇說。

簡明扼要地說,這是人類尚處于“太空狂熱”時期所邁出的宇宙移民規劃的第一步。火星計劃啟動前,烏拉諾斯機構業已完成第一台機神的研發。

“當然,既然是機神,自然也用到了利歐提姆金屬。”馬奇馬奇解釋道,“第一架機神名為‘宙斯’。其中包含的技術水平嘛……相比之後幾代稍低,但制作流程與核心部件在那時就基本确定了下來:能抵抗極端宇宙環境的超材料外殼,利歐提姆骨架,以及納米機械系統‘八百萬神’。”

其中最關鍵的是什麼?——八百萬神。前兩者用來确保下限:超材料外殼保障機神能在宇宙空間内活動,利歐提姆骨架使得人力驅動這種龐然巨物成為可能——這些當然不可或缺,但隻擁有這兩項的機神顯然并不具備改造環境能力。

八百萬神。要全面解釋它的功能恐怕得長篇累牍,簡要提其中幾個:首先,它實質上是一種納米尺度的計算機,被液态電解質稀釋後灌注進機神外殼下的皮層中。同時可以作為高效的萬用觸媒(催化劑)與能源轉化裝置,是相當跨時代的東西。與之相比,利歐提姆的制造成本都隻能稱之為廉價。

“主觀上,人們有前往宇宙的意願;客觀上,地球上的環境正在越變越糟。就在這時誕生了跨時代的機神,完美的宇宙移民機器。火星計劃便被順理成章地推出來了。該計劃旨在将火星作為人類第一個移民去的星球。畢竟這是太陽系内幾顆類地行星中最接近地球的一顆,用它作為起點站再合适不過。”

“宙曆72年,也就是距今一百四十多年前,該計劃正式啟動。前後六架機神被送往火星,上面同時搭載着數名研究者。登陸火星表面後,機神再折疊為研究基地的殼層。”

“——八百萬神開始工作。”

“檢測土地成分,分析合适的催化路徑,執行。逐漸增加到六台機神,四千八百萬神,不分晝夜地連軸工作,終于在火星上制造出大氣。改造星球内核,使之具有磁場。又以地球環境為藍本構建類似的環境。土壤條件,水源……等等。”

“瘋狂的舉措。”蓋布瑞爾評價道。

“沒錯。”馬奇馬奇說,“火星表面最終被人為構建出一片……被包圍在原生的裸露的火成岩中的綠洲。随後有地上的人往宇宙遷出,火星計劃第一階段結束。至此,距離計劃啟動已經過去21年。”

“到這一步,一切尚在計劃之中。”

“——沒錯。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計劃告一段落的時候,有變故發生了。”

“發生……不,确切地說,或許應該稱之為‘被發現’。定居于火星的人類,身體遠比地球人容易衰弱。這很離奇。因為火星的居住區是八百萬神依照過去尚未被污染的地球構建的環境。問題究竟出現在哪裡?該如何解決?地上的人為此數次向火星派出調查團。至于調查結果……很遺憾,這部分文件被用更新的加密工具鎖上了。除非再次借助宋平中同學的力量,否則以你我的能力恐怕很難解開。”

蓋布瑞爾正在沉思。他感覺有什麼快要浮出水面,一些不對勁的地方。而後,盡管一切尚未理清,但似乎繼續思索也無法令他再進一步,于是開口向馬奇馬奇詢問。

“……我現在有個問題。”

“請說。”

“火星計劃的啟動與完成時間分别是什麼時候?”

“宙曆72年與93年。”

“這些文件的歸檔裡,最後一次與紅之民(定居在火星上的人)溝通的紀錄是什麼時候?”

“十三年前。”

“所以直到這時火星上仍有人類定居。”蓋布瑞爾頓了一下,“但是……這個時間點,德米德蒙應該已經出現了,我那個機神駕駛員的父親,服役時間早在我出生之前。”

“嗯,我知道。”馬奇馬奇說,“在我年輕時也經曆過德米德蒙頻繁進攻的一段時間,那時距今的确超過十三年。”

“對。沒記錯的話,這些宇宙怪獸最早一次進攻地球是在四十多年之前。”蓋布瑞爾說,“我們不知道他們具體是為了什麼原因來地球,人們往往将其解釋為弑殺天性。近地圈的防線崩潰、使得一隻德米德蒙進入大氣層内的那次戰役中,密集都市G730幾乎完全被摧毀,足以見得可怕程度。”

“所以你想表達什麼?”

“稍微有點難以表述。……或許我該這樣問:它們是沒到過火星嗎?還是已經去過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現階段的信息恐怕不足以回答這個問題。”馬奇馬奇以冷靜的語氣回答,“這文件中隻簡略地列出了一些事件,對于火星當前的社會狀況、工業體系、軍事能力等方面并無介紹。但假如說德米德蒙去過火星,我想那裡也應該具備防禦能力。”

“為什麼?”

“别忘了——為了改造火星,地球曾派出過數架機神。到今天一共生産出十二架,其中前六架——自我出生後的說法一直是‘它們在宇宙探索的過程中折損了’,現在看來恐怕與事實有出入。我其實察覺到這種說法不對勁,機神按理說不是這麼脆弱的東西。現在想來,它們參與了火星計劃,沒有返回,那大概率是留在火星上了吧。”

——不錯,能說通。蓋布瑞爾點頭,然而眉頭仍緊緊擰在一起。

總覺得仍有在意的地方……

恰巧就在這時候,一陣尖銳的、仿佛刺穿耳膜的聲音震響起來,唐突打斷了蓋布瑞爾的思緒。

他下意識看向辦公室的窗外。

——明亮的陽光之下,兩架巨大的機神從遠處騰空升起。

————

幾分鐘前,機神收容庫。

動作迅速地換上駕駛員的服裝,乘上機神。阿斯特如今已經可以熟練地做這種事了。

在艙内進行出擊前的準備的時候,周圍忽然響起微弱的電流聲。這是已經完成準備工作的堅白在同她說話。

“又到了這種時候呢。”

“唉唉。是的,沒有錯!”

一邊招呼着,一邊點選機神自檢程序,進度條升得并不是很迅速。

等待的時間裡,透過覆在機神雅典娜内部的全息屏,阿斯特望見那有着流線型身軀的漆黑機神此刻正一動不動地靜立着。

巨大,龐大……可看上去并不笨重,反而充滿速度與力量感。就在這時,堅白的聲音再次自聯絡器中傳過來。

“——這幾天我想了許多事。”

“嗯呐,什麼事呢?”

“我想到以後要做什麼了。等身體漸漸恢複,我會向着宇宙前進。”

“不已經是了嗎?”

“不,我希望屆時不再是以戰士的身份。而是……”他說,“旅行者。或者說,海員。”

“——航海家!”阿斯特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好有趣啊!哥倫布,德雷克,鄭和……的确!星海也是海,是比地球上的海洋廣袤的多的大海!”

“是的。我感到,當我夜裡望向星空的時候,自己就好像是在望着隔着海峽、隔着大海的無數的小島。這種感覺一度使我心潮澎湃。”

“可是,宇宙是比大海還要大得多得多的空間唷!”阿斯特說,“與之相比,人類是多麼微不足道——就算耗盡一生,在星海中漂流吧——恐怕也不會走多遠!”

“曾經最早與海洋、天空對抗的人不也一樣嗎?盡管嘲笑他們愚蠢吧——因為你我現在就站在岸上看着已然流逝的時間。然而這份愚蠢正是人類的天性,是驅動人開拓出更大、更廣闊世界的湧起的源泉。數萬年前,那時連國家的概念都尚未出現——人類的祖先便憑借最原始的手段從非洲走出,征服大陸;又經過極久遠的時間,在這種天性的驅使之下征服海洋——一切就如彼時彼刻。”

“龜縮在環繞地球一千多公裡的大氣層的内部,這絕不是人類的終點。放棄對宇宙的熱情,不再心懷對未來的憧憬,這絕不是我的終點。”

那漆黑機神的面部,此刻卻好像有一團迷人的、虹照似的光輝在浮動。勇敢,無畏,仿佛新生。

——機神雅典娜的自檢順利結束,一切沒有異常。

直通往地面的上行通道被一層層打開,那規律的聲音仿佛出征前的軍鼓聲跨越千年來到了現在。

——前往戰場,朋友。

————

兩架巨大機神向遠空飛去。周圍的學生在騷動。身為整裝師卻數度駕駛機神、迎擊宇宙的來敵,如今阿斯特在機構已經相當出名,人們将她稱作“不可思議的女孩”。

凝視教室的窗外,複雜的情感如鱗片上五彩的反光一般在澪·德瓦勒奇眼中輪番出現。不可思議……是的,沒錯。作為阿斯特的朋友,她或許是全機構中最清楚這點的人。

——朋友。

喃喃着,如夢似幻……

澪對人際交往并無興趣。這些年,她身邊能稱之為朋友的家夥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身為三重機構理事長的女兒,她有為之憤恨的高傲。這種驕傲的實質又是否隻是自卑呢?沒法同人友好相處,宣洩情緒,事後連補救的勇氣都沒有——于是漸漸習慣了一個人。可因為是三重機構理事長的女兒,連周圍人也對自己格外寬容,不批評她不合群,而當她是高嶺之花——就因為她是三重機構理事長的女兒,一切好像就都合理化了!這種“特權”有時也令她憤恨不已。

到頭來,為什麼那時候會想到同阿斯特說話呢?她們之間的第一次交談發生在機構的通識課後,但早在那之前一天——在講師馬奇馬奇的機神構造選修課上,澪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個不可思議的人。

阿斯特利用現場提供的零件迅速拼裝出機神的小指結構,引得在場學生一陣驚歎,就連馬奇馬奇本人也目瞪口呆——但令澪真正在乎的并不是這點。阿斯特·拉姆斯……她總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似乎很久以前聽過,那人的長相也令她眼熟得不得了。課上……課後……絞盡腦汁地思索這既視感的來源,終于在睡前回想起來:沒錯!拉姆斯——拉姆斯!她記得這個姓氏!

事情發生在幾年前。澪的母親是日本人。自有記憶以來,她在澪的印象裡中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一個虛幻的溫柔的影子。可越是虛幻就越是追尋,“想要和母親見一面”——言辭接近懇求,可換來的回答卻是“母親在火星上”這種哄小孩的話。

這之後過了一段時間,某天下午,小小的澪去往父親所在的單位尋找他。那時埃利吉奧尚未被調往三重機構。快到父親的辦公室時,卻聽到有說話聲。其中之一她很熟悉,正是父親。而另一人則是名女性。澪走過去後,不知為什麼變得很緊張,自覺躲到門後了。

她仔細地聽着兩人說話——遺憾的是,那時兩人說話的内容,澪是完全不明白,如今也想不起來。那女人一頭棕發,白色人種式的深邃面容。父親對她的稱呼是“拉姆斯”。後來澪會知道她全名為“伊迪亞·拉姆斯”——有段時間兩人見面頗為頻繁,頻繁到讓澪感到警鈴大作:她多半是要有個新媽媽了!可她對此一點準備、一點想法也沒有!——也沒有應對的方法,什麼也沒有!

澪那時候隻是個小孩子,乖戾的、甚至連和父親哭鬧都會覺得别扭的人。恐懼的情緒漫長啊,會為今後的日子擔憂直到深夜。好在最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父親與那個叫伊迪亞的女人似乎隻是普通關系,朋友?合作?不用分得這麼清楚。計較的時間,就都拿來默念“謝天謝地”吧……

未曾想,自己竟會在數年後再次遇見姓“拉姆斯”的人。

就連相貌也與記憶中那個叫伊迪亞的女人十分相似,整個像是縮小版的她——世界竟小到這種程度?正想着,提醒下課的鈴聲奏響了。——走吧!立刻追上她吧!懷着對阿斯特的疑問,澪立刻跟着出了教室。

至于不久之後親眼見到曾是她夢魇的那個女人,得知此人與阿斯特原來是母女關系——就是另一件事了。

至于懷疑伊迪亞——阿姨,與父親曾有親密關系的那段往事,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實在幼稚至極、不堪回首。她将其視作自己的秘密,未來恐怕不會同任何人提起。

————

沖破大氣層,到達無垠宇宙。在這裡,聲音無法傳遞,原子的分布也十分稀薄。

張開五指,八百萬神演算出的電漿自掌心噴射而出,懸停在虛空之中的兩架機神。

遠眺。兩個微小發亮的點迹,如今正往兩人所在的方向不斷逼近,仿佛兩顆閃耀的彗星。

一刻也不能松懈。見招拆招,将對手的殺招變為無害,從軟弱的攻擊裡找到破綻,一刻也不能松懈。正向是宇宙,背向是故鄉。

沒有任何後退餘地,為了所有人心中有意義的這一切。

仿佛思維同步了一般,阿斯特與堅白——兩人駕駛着機神同時向遠處突進,以高度統一的動作與驚人的默契。

很美。美是和諧的韻律。機體推進遵循的軌迹如兩段旋律彼此交織,兩條溪水的條帶彙合分離,兩種不同顔色的照明頻閃混合——美是寬泛的,如今卻可以特定在這兩架正不斷推進的機械之中。

與敵人迅速拉近距離。緊接着,機神赫爾墨斯猛地将速度提升。

赫爾墨斯原本就以速度為優勢,這一下子更是做到無法防備——擊中了!……然而!!

正中的不過是德米德蒙的外殼,誘餌。電漿的利刃剛一碰到,那塊實體就仿佛是嘲笑着堅白一般地迅速塌陷了下去。緊接着,創口——或者說破損——的邊緣有青光閃爍,比鋼筋結實百倍的突觸生出,沿着機神赫爾墨斯的手臂往軀幹伸展——

被禁锢住就萬事休矣。

沉住氣。

八百萬神飛速進行着演算,使機神赫爾墨斯的整隻手臂瞬間膨大起來。

……不,那并非是整隻手臂,而是——表層合金。瞬間膨大,龜裂,與本體脫離——壁虎斷尾,金蟬脫殼。

——是之前碰到的那隻可變形的德米德蒙。另一隻呢?同樣是曾見過的“老朋友”。

與此同時,阿斯特所駕駛的機神雅典娜也到達現場。

過往的經驗告訴堅白:想要擊潰對手是相當困難的。赫爾墨斯是以速度而非攻擊能力見長的機體,雅典娜的專長則是防禦。這種條件下,能做到勢均力敵已是極限,無法形成壓倒性的優勢。然而一刻、一瞬間也不能松懈,為了未來某個瞬間可能出現的破綻——對于雙方均是如此。

隻要對方露出破綻,就有可能從中攫取勝利。

沉住氣。八百萬神已經完成了對機神受損手臂的修複。

機神赫爾墨斯再度呼出電漿,其形如同可自如展開收縮的螺旋。機神雅典娜的行為與其同步。沒有交流。無需交流。所有判斷、行為均基于一種介于生物與物理之間的運算方式,秩序到了極點,準确到了極點。任何話語都不需要,每一個動作都是話語,超越話語——

絕非人腦能跟上、能理解的戰鬥。

電漿與電漿熔融;分别彈射後退;電漿與電磁盾相撞;形變;高速突擊纏鬥與分離;形變;形成前所未有的巨大鋒利的矛;演算;形成前所未有的巨大堅實的盾——

以肉眼難以分清的速度進行着。交戰,見招拆招,以遠超人腦的反應速度,甚至接近于接近機神性能的極限。八百萬神在最高功率下運轉。

這次,是堅白與阿斯特一方略勝一籌。

微小的優勢逐漸累加。敵人産生的失誤越多,便越是容易形成潰敗之勢。

德米德蒙的反應由勢均力敵轉為勉強招架。見此情形,機身雅典娜進一步增強了攻擊态勢。然而,就在這大好的形勢之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始終纏繞在堅白的心頭。

——

從辦公室出來,腳步聲清脆地回響在三重機構的走廊上。起初以相較平時略快的步速走路前行,還不夠。加快腳步,到最後幾乎半是在小跑,心髒以驚人的高速惶惶地泵着血液——

如今在蓋布瑞爾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一種接近于惡魔的猜想,或者說,直覺。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自從與馬奇馬奇和宋平中兩人發現火星計劃相關事宜以來他一直有這種感覺。而就在兩分鐘前,一瞬間的仿佛驚雷般的靈感,令纏繞在他這個問題之上的烏雲一下子散開了,答案近在眼前,朗朗乾坤。

一旦有了答案,接下來應該前往什麼地方就十分明了。

蓋布瑞爾正趕往位于機構内的對德米德蒙戰略部。

——自己在做有違父親意志、違背過去與父親之間的約定、甚至有違自己至今行事風格的一件事。比直覺更感性,勢如洪流——強烈的沖動如今正驅使着他。

假如自己的直覺再次被證明是正确的,那麼,自己現在做的事是正義的嗎?

是否存在“所有人的正義”——這種毫無争議的、具有無可置疑正确性的、狡猾的東西?不清楚!就連這概念也模糊得不得了!

已經盡可能思考過了,可還是一無所知;盡管一無所知,然而除了前進以外再無去處——

隻能這麼做,以求不為現在的不作為而後悔。

蓋布瑞爾于五分鐘後到達戰略部。這裡現在忙作一團,所有人——穿着制服的戰略部的員工——都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緊張,氣氛快亂了套,秩序在将近崩斷的弦上艱難運作。直覺告訴蓋布瑞爾這當中有問題,恐怕戰場上有什麼預料之外的狀況發生。可這些都不重要。對蓋布瑞爾來說,此刻沒有什麼比他接下來要做的這件事重要。他就近抓住一個人問:“戰略部的部長在哪裡?我有事要找他。”驚訝在那人臉上僅僅存在了一瞬間,接着迅速轉變為不耐煩與厭惡,什麼也沒說,立刻打算甩掉他——于是他将問話聲提高,近乎呵斥:

“我是蓋布瑞爾·林奇,前機神駕駛員貝裡斯林奇的兒子,有要事找戰略部部長。福斯特先生現在在哪裡?”

父親的名字實在太過好用——這一點就連蓋布瑞爾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話音剛落,那人立刻變了臉色,伸手指向路盡頭的控制室。

如蜻蜓點水般飛快道了個謝。而後,蓋布瑞爾轉身朝那方向走去。

————

那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堅白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可這不合常理。為什麼它會在這裡?不清楚,想不明白——可它的确正朝這裡過來,拖着仿佛極光一般的尾部……!!

前來拜谒的是……具有追蹤能力的高通量導彈。

這東西相當危險,一旦射出便絕不可能擊偏,威力則與射出前的充能時間成正相關。幾年前第一次見到這東西時堅白險些栽在它手上,幸而當時那枚導彈的蓄能時間不足,僅僅炸穿了機神的一隻手臂——可這次不同!如今眼前這枚,一眼看見心頭便立刻警鈴大作——堅白自己是沒辦法防下的。緊接着,從這場戰鬥開始便困擾他的不協調感的來源也得以解明:德米德蒙之所以一改平日兇險猛烈的攻擊傾向,答案就在眼前——它們并未出全力,因為原本就不打算從近距離相搏中取勝。一旦這枚導彈發出,戰鬥便将結束——這是決定性的!

——然而,堅白緊接着注意到——它的目标似乎并非自己。導彈飛行的軌迹與機神赫爾墨斯的位置之間存在偏差,至于身處于軌迹盡頭的……

視線最終鎖定在整裝師駕駛的那架銀白色機神上。

不幸中的萬幸,堅白下意識松了口氣。敵人選中的偏偏是這架——

雅典娜,烏拉諾斯機構最後的傑作,搭載最堅固的瞬間防禦系統的機神。與追求機動性而舍棄了一定戰鬥能力的赫爾墨斯相比,這架機神顯然要更結實堅固。如果是它的話……說不定可以防住。

“……不,不行!盾的話,剛才已經使用過了!就算張開也無法發揮最佳效力……!”

通話同時兩人正各自與德米德蒙作戰。眼前的狀況已經不給人反應機會,導彈的威脅卻仍在迫近。

“能防到什麼程度?”

那頭旋即将機體目前參數、被稱為“埃癸斯之盾”的瞬間防禦系統設置等文件傳過來。全部交由八百萬神進行計算,再與導彈預估動量、爆炸當量進行比對——得出結論,受損是必然結果,就算及時展開防禦系統也無法抗住全部傷害。

而在這危急關頭,一個尖銳的聲音卻仍在堅白心頭嚎叫:

——為什麼?

使用這導彈的德米德蒙不是早已經被擊敗了嗎?完成這項偉業的正是自己,那時的記憶至今仍清晰存留在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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