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予站直,輕輕拍着胸前呼出一口氣,沒空和鐘晰閑話,轉頭去找方才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顯然是被這瞬間颠倒的形勢吓得呆住了片刻,但并不害怕,目光直直盯着被壓制跪倒的爹,暢快地笑出聲來。
壯漢跪在那兒還不老實,髒話攻擊範圍擴大到在場的所有人。
滿嘴污言穢語實在不堪入耳,孔安怕污了主子們的耳朵,直接把那根棍子卡在了他嘴裡。
世界總算清淨,隻剩在癱倒在地的壯漢痛苦的嗚嗚聲。
羨予簡短兩句交代了事情始末,鐘晰卻不太在意,隻“嗯”了一聲,問羨予:“沒受傷吧?”
“嗯?”羨予被他問的一愣,“沒事兒。多謝你方才扶住我和相宜,否則肯定要摔了。”
“對了,你怎麼來這兒了?”羨予仰頭問他。
鐘晰語氣輕松,仿佛隻是在說一件日常小事,“去别院尋你不在,白叔說你倆出來釣蝦了,便想着來接你回去用午膳。沒想到跑這麼遠,讓我好找。”
人是找到了,事情還沒解決。衆人看向地上的壯漢和旁邊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幹脆利落地朝衆人跪下磕了個頭,“多謝諸位救命之恩。”随後也不管癱在地上的爹,轉身就要走。
不知是自己決定不糾纏貴人,還是擔心人家要自己去做什麼報恩。
“慢着。”羨予叫住了她。
小姑娘一臉戒備地轉身,看上去是真怕幾人萬一也要把自己賣去哪裡怎麼辦。
“賣女給他人為妾是違法的,你想報官嗎?”
依照大梁律例,買賣人口是重罪,典女者杖六十,徒三年。
方才這小孩一直表現得十分勇敢又聰明,攤上這麼個爹已經十分不幸,羨予想幫她一把。但畢竟是人家的親爹,還是問清為好。
高相宜附和道:“對,若是想報官,我們去替你報。你家其他人呢,怎麼也不管管?”
小姑娘聞言詫異片刻,旋即眼裡迸發出十分驚喜的光彩,“報!我想報官!”
地上的壯漢“啊啊”着在地上扭動,但說不出話來,所有人都默契地無視了他。
鄉野裡長大的小孩兒也不懂如何行禮,隻是認認真真給高相宜和羨予鞠了一躬,“多謝小姐們關懷,我家沒其他人了。”
羨予和高四愣住,還不等她們産生什麼“我真該死啊”的内疚情緒,就聽小孩兒期待地問:“報官之後他會被關進牢裡嗎?”她沾滿黑灰的小手指着喪心病狂的親生父親。
具體的律例刑法這方面,羨予倒是不太了解了。她回頭去看鐘晰,鐘晰在她詢問的視線裡點了點頭。
事情解決,終于能回家吃飯。
那小姑娘實在可憐,家中已無其他人,回家也沒飯吃。羨予叫她和自己回别院用完午飯,下午再去城裡衙門。
開門的白康十分震驚,早晨見小姐她們是四個人出門的,回來的時候卻變成了七個人,還捆了一個被堵住嘴的莽漢。
青竹帶小孩去把身上洗幹淨,給她找了一套幹淨的舊衣,但太過寬大,隻好送與她,讓她回家自己改改。
小姑娘從聽見羨予叫她和自己回家時就呆住了,仿佛沉浸在一場美妙的夢境裡。
天啊,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好事!能擺脫一直打罵自己、還要把自己賣了的渣爹,還遇到了兩個仙女一般的大善人!
她仔仔細細洗淨一身髒污,到堂間認真給羨予、高相宜和鐘晰各磕了一個頭。
雖然沒換衣服,但現在看來也是整潔多了。羨予把她叫起來,這才發現小姑娘的眼睛并不是大梁人常見的棕褐色,反而帶點陰翳般的灰。
問了兩句,這才知曉小姑娘名叫葛秀,已經十一歲了。
高相宜又驚又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十一歲的身量竟然看起來與八歲小童無異,那平時過得該是什麼凄慘日子?
高相宜讓葛秀坐到桌邊和大家一起用膳,方才一直十分大膽的小姑娘此時卻扭捏了起來,嗫嚅着說道:“我……我衣裳都是灰,别了……”
羨予了然,叫來侍從,讓他把葛秀帶去廚房,“王廚子這會兒應該也吃着呢,你去找他,他最愛給小孩兒做吃食。”
待到葛秀離開,一直沉默不語的鐘晰對羨予說:“你還是太善心。”明明不願與任何事物産生糾葛,卻還是一次次幫助陌生人。
上元節救援如此,孤女葛秀如此,兩年前幫自己藏身也是如此。
羨予裝作沒聽懂,輕快說了一句:“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