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起了更深層次的權貴問題,羨予也想問問林夫子。
“官學名額盡被有關系的家族占據,夫子怎麼不向縣官反應?”據她所知,大舅在信南還是很得民心的。信南在他治下發展很好,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
聽到她這話,項颍邊揉膝蓋邊哼笑一聲,像是在嘲諷她的無知。
林孝通露出苦笑,“章老爺愛民如子,百姓敬重。但不止信南,整個合州,乃至整個大梁,都是這樣的,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外地學生來我這私塾。”
“縣學、州學的名額一定會先考慮權貴,科舉雖然不限出身,但大多也是大家族的子弟走得更長遠。這不是章老爺一介縣令能撼動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發須半白的老者沉沉歎氣,“老朽建立這個私塾,也隻是希望能推他們一把,”林夫子說着,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項颍,“不用像我一樣,前半生汲汲營營,後半生碌碌無為。”
在這個窄小擁擠的側間,他們三人坐在這方小桌邊,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氣氛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較為亮堂的正堂改成了講堂,這個側間略顯昏暗。私塾沒有多餘的錢買燈油,兩個高大的書架更是遮住了後窗的大部分光線,隻有靠前窗的這張小方桌邊稍微亮一點。
現在已經十月中,又臨近傍晚,光線更是不如夏日。羨予環顧四周,隻見書架上的各類書籍擺得整整齊齊,一看便知是細心維護的。
她陷入了沉思,權貴壟斷教育,借此壟斷科舉和仕途,他們的地位的确樹大根深,難以撼動。
羨予不由得想起來留在别院的那四個小姑娘,她們原本也沒有機會讀書識字,向上走的機會更是渺茫。
千百年來都是這樣。
但她來自又千百年後。
從來如此,便對嗎?先賢的話猶在耳邊振聾發聩,仿佛籠罩在心頭的陰霾被一掃而空。
羨予粲然一笑,一字一句堅定地對林夫子說:“一朝一夕難以撼動,那便從今天開始移山。”
林孝通一怔,像是沒明白她的意思,也可能是明白了,但不敢相信。
項颍不解,他是從來不信權貴們能有什麼好心的。況且眼前的施小姐一介女流,又還年幼,能做的更是有限。她能移哪座山?
但羨予展露了進屋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明媚得仿佛照亮了整間陋室。
“項公子以後有何志向?”她突然發問。
項颍被她突兀的問題問的愣住一瞬,然後答:“考取功名。”
不是他答的簡潔,是因為他隻能想到這個答案。他讀書十幾年,一直在被這四個字牽着走,就好像如今的一切困難和窘境,在“考取功名”之後都會迎刃而解。
而“考取功名”之後呢?他不知道。
羨予心情好得出奇,循循善誘地問:“考到什麼程度呢?舉人、貢士、進士,能否讓陛下親自為你出題?”
項颍被她問住了,他不是沒幻想過未來,但陛下親考?這夢做的是不是太一步登天了?
見他臉上失去表情,羨予忍住笑,聲音和緩道:“若你想不出,我替你想一個吧。希望你以後能改變現今這局面,讓平民之子也有書可讀。”
這句話如一塊巨石,“咚”地一聲砸進了項颍腦海。
緩了一會兒,羨予再次掃了一圈這間窄小的、被書籍塞滿的側間,換上了談大事的端莊表情,鄭重開口:“林夫子想不想建立一個更大的學堂,或者說,書院。”
項颍徹底被砸懵了。
口說無憑,羨予取下了腕上一條珊瑚珠鍊放在了桌上,“今日天色不早,明日散學後,我再來找夫子詳談。此物權當憑證。”
延桂看着被小姐随意擱下的珊瑚珠鍊默默歎氣。殿下送禮選品确實上佳,小姐什麼時候都能用上。
待羨予走到院中,才緩過神來的林夫子急忙忙追出來,起伏的胸腔昭示了他激動的心情。林孝通扶着門框喊了一聲:“施小姐!還未請問過小姐大名?”
羨予轉身,于深秋的蕭瑟庭院中盈盈施禮,身形纖弱但脊梁挺直,“我名施羨予,容都人士,先嚴乃前鎮國将軍施庭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