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問項颍:“項公子,你如今對權貴如此輕蔑,有沒有想過日後你若是考過會試,留在容都後呢?”
項颍哽了一下,想說我以後不會以偏概全了,但他也知道,那群人裡面出一個有良心的已經算奇迹。
“你說要考取功名,那日後免不了做官的。”羨予的語氣聽不出一點波瀾,“留在容都、開始仕途、一點點向上爬,有些幸運的學子一輩子皓首窮經,完成了他們的夢想,然後他們也變成了你眼中的權貴。”
“你能保證三十年後、四十年後,你不會成為他們嗎?”
項颍被問得腦中思緒紛亂,但口中已經直接反駁:“那是他們心智不堅、底色不純。”
羨予和顔悅色,“人心易變,會受環境影響,你該清楚的。科舉最終看排名,便是要與人比較,在容都更是如此,事事都要與人比較。”
“家世,是容都避不開的門檻。無數人在那裡證明自己,也有無數人在那裡殺死自己。”
“項颍,希望你能保持初心。”
項颍那時不明白,她一個容都來的官家小姐,為何始終勸自己站在權貴的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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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十一月,有羨予的金錢支持,書院的初期準備都已快速完成。
有大舅這個縣令的背後支持,她和章集的同學的爹兩方談判很是輕松,很快就在衙門過完了手續,簽字畫押後羨予便收到了新地契。
她還抽空帶林夫子和項颍去東郊山莊巡視了一番,林夫子望寬敞的屋宅,摸着門前的柱子,差點落下淚來。
羨予在檐下指點江山,“這一排屋子采光很好,可以作講堂,後面的院子可作齋舍。西面有個亭子能俯覽半山景色,若是能在那兒論經講學,想來也是雅事。”
項颍的目光追随着施小姐手指的方向,差點就要沉醉在這美夢裡出不來了。
林孝通自然成為書院山長,其他人員和制度羨予便不再幹涉了,由林夫子負責。
林孝通站在講堂外環顧一圈,初冬偶有降水,寒風并不蕭瑟,山莊裡的大部分樹木依然長青。
雖然現在看還是有些寂寥,但他似乎已經看見了明年春日,新芽初發,衆多學子言笑往來、讀經聽學的景象了。
他向羨予深深鞠躬作揖,“施小姐,請給書院起個名字吧。”
“便叫四海書院吧。”
海納百川,四海之内,天下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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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氣候比容都暖和一些,若是在容都,現在估計已經下着鵝毛大雪,羨予應該隻想縮在有炭火的暖閣不出門了。
合州少有大雪,但免不了冬雨濕冷,若有風混雜着雨朝人吹來,寒意像是要滲進骨子裡似的。
羨予給容都的叔父叔母去了信,說自己想陪外祖母過完年,預計明年二月再回容都。
那時候四海書院應該也進入正軌,羨予可以安心回去。
細雨綿綿,羨予不想出門,沿着廊下哒哒跑去正房尋外祖母。
老人家怕冷,屋裡早早燃了炭火,隔絕了屋外的寒氣。羨予撩開門簾進屋,見外祖母正坐在榻上,貼身的嬷嬷緩慢給她揉腿。
羨予到她身邊坐下,學着嬷嬷的樣子給外祖母揉另一條腿,惹得老太君慈愛地撫過她的頭發。
幾人閑話着,老太君依舊惦記去九宣寺禮佛一事,忍不住提起。
九宣寺所在的泗江縣地處信南縣西南,是合州有名的古寺,香火鼎盛。老太君虔心禮佛,回到合州後每年秋天都要去九宣寺小住三五日,靜心養神。
但這兩年她腿腳越發不好,天氣涼下來後雙腿總會腫脹酸痛,晨起時甚至會僵硬一段時間。
九宣寺在山上,最後一段路隻有石階,馬車不能直接進入寺内。嬷嬷憂心老太君的腿疾,攔着不讓她去,一直拖到入了冬。
“您在咱們府内的佛堂也是一樣的,菩薩不會因為沒去寺裡就怪罪您。不行咱們多抄兩卷經書,求菩薩原諒。”嬷嬷一邊給老太君揉腿,一邊勸說她。
老太君想裝沒聽見,緩慢轉動手上的佛珠。
年紀大的人總會執拗一些,外祖母想去九宣寺都唠叨了三四天了,但一想到入寺要爬幾百道石階,阖府上下沒一個人敢應她。
羨予輕輕眨了眨眼,揚起一個明媚的笑來,“外祖母,我替您去。”
“我替您去九宣寺,告訴菩薩您的誠心,求她保佑您福壽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