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芳菲眉梢一挑:摔了?
那倒是巧。
夫人摔跤,侍奉的丫鬟小厮一幹人等定是要受罰的。
這事若在以前,聽見趙瓊華受傷,不用柳鸢兒出面跳腳,柳芳菲自己都能站出來将這一衆丫鬟給處理了。因而,在府上,衆人都曉得大小姐柳芳菲易怒易爆惹不得,而二小姐最是溫柔賢良。
所以這時,柳鸢兒下意識地望向柳芳菲,以為她會“按照慣例”出面罰了這幫子粗心的下人。
如今,柳芳菲慶幸還來不及,又怎會出面。
在她企盼的視線中斂了眼眸,端起茶盞品茶。
柳鸢兒尋求幫手無果,又不想白白放過這幫子沒用的下人,便放下素輿上前對門扉邊兒上的秀瑩指着鼻子一通罵,心急如焚的聲音如斷珠般接連襲來,打斷了柳芳菲的悠閑自得。
“好端端的怎麼摔的?請了郎中沒有?”
“柳府請你們吃白飯來了,晨起時都把眼睛落在寝屋了?怎地摔的就不是你們?”
“連主子都能摔了,待母親沒事了,定要将你們日日跪在若塵苑門口好生管教一番!”
柳芳菲心頭泛起冷嘲,面不改色地沖頤指氣的柳鸢兒斜睨一眼,将她雙手發顫的真切擔心盡收眼底。
抱着暖爐的手微微收了收。
當年馬場,為救不會騎馬的柳鸢兒于危難,柳芳菲自己卻從馬背上摔在地上斷了腿。那時候的她僅僅隻是跪在自己面前哭啼抽泣罷了。
就連請郎中這事兒都還是父親趕來之後再提的,現在想來當初她悲傷欲絕地掩面,不過是喜極而泣罷了。
丫鬟被罵得無法擡頭,柳鸢兒卻端着柳家二小姐的架子,嘴上依舊沒饒了人。
罵得難聽,柳芳菲擰眉低喝:“倒是不曾曉得你有這樣暴戾的一面。”
語氣淡淡的,可唇稍勾起的嘲諷讓柳鸢兒白了臉,說話也不若方才那般中氣十足,結巴着回應:“姐姐……”
“秀瑩好歹是若塵苑侍奉父親和姨母的丫鬟,吃柳府的住柳府的,正兒八經算起來住在清雅居的你是沒資格教訓她的。”
清雅居,不過是若塵苑的南面兒的一個小院子。而若塵苑的北面兒就是一幹子丫鬟小厮所住的地方。
這樣看來,柳鸢兒真算不得主子。
此事,一直是柳鸢兒心裡的一道結,曾經三番幾次提出過要來清歡苑與自己同住,可那時的她腿受傷,深居簡出慣了,斷然拒絕了。
“今兒若是姨母教訓她也就罷了,好歹是父親明媒正娶回來的夫人,勉強算得上半個主子吧。可是鸢兒啊,你雖喊父親一聲爹爹,可終究算不得柳府真正的主子,大家出于禮節喊你一聲二小姐,并不代表你就真的是這柳府家正牌小姐。所以責罵下人這活兒,你可算是越界了。”
言畢,柳芳菲伸手讓荟如抱她坐在軟榻上,慵懶地拿起手中暖爐把玩。
全然不顧站在門扉邊上的柳鸢兒,臉色煞白有多窘迫。偶有風雪肆掠打在身上,激得渾身發顫。當然,誰也不知道,這發顫的身子到底是被風雪吹的,還是被柳芳菲所氣的。
她握于氅子中的手緊攥成拳,蹙着眉頭看向泰然自若的柳芳菲,一股子恐懼莫名竄上心頭。
到底發生何時,讓平日對她言聽計從的人徹底變了副模樣。
“姐姐莫氣,是鸢兒錯了。”
最後,收了方才高高在上的陰狠,低眉道歉,“妹妹聽說母親摔倒,心下難免着急……其實鸢兒認為,母親與姐姐關系親近,姐姐也會生氣難過的……”
“你是姨母的女兒,傷心難過是應該的。知曉此事,我也的确傷心難受。”
柳芳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摔死她,的确是挺傷心難受遺憾可惜的,“姨母受傷,我瞧着你待在我這清歡苑也沒什麼心思,不如去若塵苑盡孝吧。”
屋外秀瑩上前扶住柳鸢兒,又被柳芳菲喊住:“我這人,身子嬌貴。榆木的素輿坐不慣,現下姨母摔了,估摸着行動也是極為不便的,這素輿正好帶回若塵苑,也不算白白浪費了妹妹的一番心意了。”
柳鸢兒咬咬唇,推着素輿走了。
荟如跟着去了若塵苑,美其名曰:代表大小姐表達心意。
實則打探消息虛實。
“聽若塵苑的小厮們說,今日寅時,夫人起身小解,推門卻見着一頭長滿長毛的怪物,吓得她撞到了門扉,徑直從階梯上摔下去的。”
荟如幸災樂禍地笑,“夫人被長毛怪物吓了個半死,到現在嘴上都還神神叨叨的。小姐,您說好端端的,若塵苑怎會出現長毛怪物?”
“那兒不是有一頭?”
柳芳菲指着趴在地上淺寐的司徒二,眉眼裡都是笑意。
長毛怪物司徒二懶懶地擡起眼皮,“嗷嗚”一聲,又爬了下去。
冤枉,不是我。
“可是夫人說……那怪物會說話。”
荟如說着,便想起那位叫司徒一的男人頂着一頭長毛出現在觀瀾苑的模樣,“噗嗤”一聲笑得頗為愉悅。
做人的時候就是極為聒噪的,沒想到做鬼那張嘴也不消停。
聽得趙瓊華遭了罪,柳芳菲心裡頭也開心,銀鈴般的笑聲透着虛掩的門扉傳到屋外男人耳蝸。
倒是不曾見她如此開心的樣子。
雕花門扉再次開合,“嘎吱”作響。
柳芳菲順着聲響望去,男人立于風雪之間,雪密如針,斜織在男人青色大氅上,肩頭還沾着未化的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