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沅之尚未出聲,便有人搶先阻攔。
而且她一開口,羅家仆從面面相觑,動作略有遲疑。
羅羨仙:“是那亞郎要打人,才失足翻下去,與旁人無關。”
俞沅之:“……”
怎麼都沒想到,羅羨仙居然會幫自己說話?
楊氏目瞪口呆,素來聽聞羅府大姑娘冷淡,不理雜事,她才敢當面扯謊。
“沒……沒有的事,大姑娘為何這樣說!”楊氏手足無措。
羅羨仙面無表情:“實話實說而已。”
羅國公老練,當然能瞧出原委,他不願繼續耽擱,讓霍琅看自家笑話,故而冷聲斥道:“沅之,此言為真?”
俞沅之回過神,低眉順目:“是。”
繼而快速轉身,走到楊氏面前,語氣關切:“令郎墜水,無妄之禍,不曉得要不要緊,夫人還是快過去守着吧。”
楊氏雙目逐漸擰成八字狀,厚唇半張,她竟從一個村姑眼中看出了明晃晃的威脅感,以及背對衆人,女子似笑非笑的挑釁神情。
她要将阿娘受的傷讨回來。
羅女君煩躁,向仆從遞眼色,呆怔的楊氏當即被拉走。
霍琅垂眸輕笑,見鬧劇終止,擡手,身後四名侍衛立刻扛起木架向前走,架中立着一尊被紅布覆蓋的石碑。
“就放那。”男子抱臂,指揮位置。
為迎龍母石碑,羅府門前已劈裡啪啦,放了兩大挂爆竹,響聲震天。
羅國公欲掀布,不料被侍衛橫欄。
“霍将軍,這又是什麼意思?”
“國公别急,未到時機。”
“時機?”羅國公與其女對視一眼,老臉垮下,“何時才到?”
霍琅擡頭望天:“等良辰吉日吧。”
“今日不是良辰吉日?”羅國公握緊拳頭,胡須噴開,連帶語調都提高了三分。
霍琅:“不是。”
又被這小子耍了!
幾日來,羅國公在朝堂上遭到霍琅多番針對,被同僚私下譏諷,本就氣不打一處來,現下數怨同聚,胸口悶痛,血氣上湧,不由得眼珠翻白,哆嗦着靠在女兒身旁,再無往日鎮定模樣。
羅女君一口銀牙險些咬碎:“那将軍為何派人提前告知,今日送龍母石碑過府!”
霍琅未應,踱步走到鯉魚池邊,背手賞池中美景,半晌薄唇輕啟:“庫房放不下了。”
羅府衆人:“……”
羅女君想再辯,羅國公已快要逆氣,她唯有咽下怒火,匆忙扶住老父向正堂走,臨了還得向霍琅道聲:“家父不适先休,将軍請回。”
霍琅駐足池畔,背影凝定,俞沅之擡眸看向男子,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前世,嫁給徐鄞那日,她哭得雙眼紅腫,坐在大婚房内抽噎不斷,待到賓客散去,徐鄞也未進新房,而是吩咐侍女将她帶去後花園。
嫁衣外捆了一圈麻繩,她被迫跪在地上,徐鄞掀起紅蓋頭,四目相對,眸中無半分情誼。
“我母妃枉死,不能親眼見到你我成婚,讓她好好看看,兒媳羅氏的模樣。”徐鄞捏住女子下巴,俯身“親昵”道。
她想逃,但肩膀被兩個婆子死死扣住,動彈不得。
“你會求我嗎?”徐鄞輕碰了下新娘冰涼的钗環。
“可我不原諒。”不待回答,他闊步離開。
貴妃謝氏的靈位,高高在上。
寒冬臘月,凜風從骨子裡鑽進去,像蛇一樣,纏得她幾乎快要窒息。
俞沅之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暈過去的,隻記得她渾身僵硬,被人打橫抱起,隐約瞄見一縷并不刺目的晨輝,還有一張模糊不清的臉。
那人将她抱回房内輕放榻上,轉身站在門口,召侍女前來。
沾滿冰晶的睫毛此時已化開,微微側頭看過去……
好像……是他?
走神時,羅羨仙已離開鯉魚園,羅府仆從也盡然散去,僅剩三兩打掃落葉的小厮尚在此地。
“想留下喂魚?”
俞沅之不禁打了個冷顫,擡起頭,霍琅正站在對面。
她一慌,右腳向後退半步,男子瞬間拽住衣袖将人拉近半寸,但并觸碰她的肌膚。
“下次,離岸邊遠點。”
霍琅眸若寒潭,松開手,從她身旁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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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俞沅之趴在桌上,轉動油燈解悶,其實她與霍琅并不算熟識,上輩子交集屈指可數。
在徐鄞即将登基那年的除夕夜,她惦念阿娘,趁看管仆人打盹兒,蹑手蹑腳從後門溜了出去,誰料剛好撞上值守巡夜的霍琅。
男子身披玄色大氅,單手勒住缰繩,居高臨下看着衣着簡薄,瑟瑟發抖的六皇子妃。
徐鄞不許她離府,當晚更稱她卧病,将其獨自留下,倘若對方有意告知,又或将她從正門送進去,便遮掩不住私逃事實,到時無論是自己又或阿娘,都免不了麻煩。
“将……将軍,安好。”
嗓音微有顫栗,卻佯裝鎮定。
霍琅一言不發,盯住女子片刻,擡手命身後随行的禁宮侍衛繼續巡城,他則躍身下馬走到俞沅之前方停下腳步,面無表情解開大氅遞給她。
“要去哪?”
她心虛,擔憂對方告狀,磕磕巴巴道:“因風寒不……不适,不宜至人多地方,但想……瞧熱鬧,所以在這兒随意走走。”
“……”
那晚,他們同坐在後門門檻,賞遠處巷口挂着的幾盞紅燈籠,駿馬仰頭呼出白氣,俞沅之垂首,眼觀鼻,鼻觀心,霍琅若不拆穿她,徐鄞便無借口懲治她。
“将軍……不進宮嗎?”
她尴尬地尋了個話題,輕聲問道,不過确也心存疑惑,除夕之夜,朔風凜冽,哪裡需要霍琅這樣頂頂尊貴的人在外奔波,他應當與其他皇子一般,禦庭赴宴,共觀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