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床邊的風鈴被大力搖動,俞沅之無奈将其握住,并向七皇子搖搖頭。接連高熱兩日兩夜,少年在第三天終于清醒,狀态有所好轉,一邊喝藥一邊玩起鈴铛。
她将湯碗遞給侍女,囑咐照看好殿下,自己需前往永壽殿,向太後回禀情況。
待俞沅之離開後,侍女端碗的手有些顫抖,小心翼翼靠在牆邊,少年瞥了一眼,啪唧躺下并轉身以棉被蒙頭。
風華将她帶進殿中,剛巧遇到“病愈”的越國公夫人,據聞其被蜜蜂蟄了滿頭包,話都說不出,足足閉門休養小半個月,用盡各類名貴藥材,還是落下不少紅印,難以消退,見女子入内,婦人神色不屑。
“民女參見太後娘娘,見過越國公夫人。”
太後擡手示意起身:“可是七殿下有事?”
她微笑回道:“得太後娘娘庇佑,殿下好多了,已能正常用膳安枕,太醫說殿下暫不可見風,還要休養三五日。”
太後緩緩點頭:“如此就好,你也辛苦了。”
“此乃民女分内之事。”
越國公夫人冷眼旁觀,見她得太後誇贊心生不悅,陰陽怪氣道:“這就是那羅家二小姐吧,得皇後與羅女君教誨,果然與衆不同。”
俞沅之蹙眉,好端端提什麼皇後與羅女君,擺明要太後遷怒于她。
“太後娘娘,妾身聽聞羅二小姐已住在永壽殿多日,您說這羅女君怎麼也不着急,任由她女兒在宮中久留,看來是惦記着太後娘娘這兒的好運道,讓女兒跟着沾光呢。”越國公夫人剜了一眼沅之,咬緊後槽牙狠狠道。
太後低笑兩聲,換了個姿勢靠在軟墊上:“俞丫頭怎麼成羅女君的女兒了?”
俞沅之察覺到太後在打量她……
“太後娘娘,民女阿娘出身鄉野,曾得到您的贊許,現居旁處養病,民女日夜挂心,羅女君乃國公之女,金尊玉貴,民女不敢高攀。”
“倒是個孝順的。”
“能入宮随侍七殿下,皆因太後娘娘提拔,民女對太後娘娘隻有敬重感激之情。”
她聊表内心,但太後既未反駁也未應允,端起杯盞品茗。
越國公夫人嗤笑:“真是會說話,伶牙俐齒,一點瞧不出是山野裡長大的,聽說淑妃娘娘曾在陛下面前誇她寫字好,皇後娘娘更是盛贊其模樣身段,不輸襄京城中世家閨秀,妾身都糊塗了,不知這背後……是否有能人調教啊?”
還是被蜂蟄得不夠狠。
俞沅之擡眸看向太後,見其無欲插手,思量片刻轉身面向越國公夫人:
“夫人對沅之的誇贊,實在受之有愧,相貌不過是爹娘所給,沅之少時曾和村中老先生學過寫字,入宮後随侍七殿下身側,始終記着太後娘娘教誨,讀書明禮,因此不敢有絲毫懈怠,借來古書夜夜翻看,得空便習字,隻盼不辜負太後娘娘召沅之入宮的美意,夫人見多識廣,若連您都覺得沅之有進步,那真是意外之喜……”
太後的笑聲打斷談話。
回過頭,隻見老太後正饒有興緻看着她,伸出食指點了點:“這丫頭甚得哀家心,瞧着柔柔弱弱,骨子裡卻是個上進的,不錯。”
俞沅之臉頰泛紅:“民女唐突了……”
太後面露欣賞之色:“自古英雄不問出身,不卑不亢,方能長久進益。”
“是,謹遵太後娘娘教誨。”她恭敬道。
越國公夫人強忍怒火,揚起下巴皮笑肉不笑:“太後娘娘,妾身記得六皇子曾經請婚,求娶羅國公府女眷,不出半月,羅國公就命人從鄉下接回這對母女,羅二姑娘很快就會成為太後娘娘的孫媳婦,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典,餘侍郎若地下有知,贅婿一輩子,死後卻成了六皇子嶽丈,大概也會含笑九泉吧。”
俞沅之垂下眼簾,她對越國公夫人暗損餘侍郎并無過多反應,甚至頗為“感激”,将此話直接向太後挑明,但若太後對這樁親事無意幹涉,接下來又要怎麼辦……
“老六……”太後遲疑半晌看向她,“哀家倒覺得,老七很是依賴你,再過兩三年他定了性,不妨由哀家做主,将你指給老七如何啊?”
她大驚失色,咣當一下跪在太後面前:“太後娘娘,民女絕無攀龍附鳳之想,民女隻願為随侍女官,護七殿下周全。”
亂點鴛鴦篇,好像被人當頭一棒,心都險些蹦出來!
越國公夫人擰眉,不屑冷哼,毫不掩飾其厭惡之意。
太後則淡淡笑道:“那就等等再說。”
風華識眼色,将俞沅之攙扶起身。
“先莫回,哀家還有些東西要給七皇子,你一并帶着。”
“是……”她低眉順目,随風華同退,站在門邊。
太後讓王公公端來一盒千年人參,賜給越國公夫人,說是越國公近來心浮氣躁,偶犯咳疾,太後惦念兄弟。
“妾身多謝太後娘娘賞賜。”
“你們夫妻不必着急,皇帝前幾日也與哀家提過霍琅的親事,總不至于耽誤了他去,皇後有推舉之人,哀家瞧着還不錯。”
俞沅之目不轉睛盯着對面角落的春蘭盆栽,萼片寬大厚實,長勢喜人。
越國公夫人輕歎:“若說眼光獨到,自然是太後娘娘挑選那兩位大家閨秀更合适,縣主典雅大方,周氏端莊賢良,娶妻娶德,雖然霍琅非妾身親生子,到底也是霍家人,妾身終歸是疼他的,這挑的夫人啊,既要品行貴重,更要家世适宜,皇後娘娘所舉薦之人,不過就是個侍郎之女,即便僥幸進了霍府,也隻能為側室,她母親又是皇後堂妹,僅一個女兒,少不得沾染些嬌慣脾性。”
“那你有何主意?”太後點破。
越國公夫人眉眼帶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既然皇後開了口,貿然拒絕怕是讓人家心中不舒坦,妾身以為太後娘娘不妨将三位小姐都邀進宮中,小住幾日,哪位得了您的眼,便賜下婚事,如此一來皇後也無話可說。”
霍琅可以明拒皇上賜婚,卻無法拒絕太後。
這一點,俞沅之心知肚明。
“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太後微微颔首。
越國公夫人得意:“福郡王可是皇親,女兒自然是不會錯的,昨兒個妾身還遇到郡王,叙舊一二,郡王可是極其看重霍家。”
身為霍琅嫡母,她更中意縣主,福郡王除爵位,并無官職在手,子嗣凋零,空有名聲。
太後挑眉看向王公公,命他将靈芝捧上來,俞沅之從太監手中接過紅盒,謝恩離殿。
越國公夫人喋喋不休,大都是誇贊縣主之語,或許越國公也是同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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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沅之忙于照料七皇子,多日來疲憊不堪,得空窩在鶴蘭閣内看書,尚算安逸。
太後既不曾許諾由她任掌事官一職,也未再提及與六皇子婚事,這令她坐立難安。
“二姑娘。”風華帶着兩名侍女入殿,她将書合上,起身相迎。
“風華姐姐怎麼來了?”
風華招呼侍女将賞賜放在桌上,眉眼帶笑:“太後娘娘新得了些南域寶石,覺得顔色鮮亮好看,便讓奴婢送過來三枚。”
俞沅之抿唇道:“多謝太後娘娘恩典。”
風華笑道:“二姑娘這段時日辛勞,賞賜都是您應得的,太後娘娘想再留您住上半月,待七皇子徹底康複,已命人去羅府報信。”
她求之不得,眼下尚需良機,絕不能輕易出宮。
“再過幾日永壽殿更熱鬧些,太後娘娘邀三位世家小姐入宮小住,二姑娘也能有說話的人。”
三位世家小姐……
看來太後贊同越國公夫人所言,有意為霍琅定下親約。
俞沅之輕聲應是,手中書冊微微皺起。
“那奴婢便不叨擾二小姐休息。”風華福禮告退。
木門關緊,閣中寂靜,她靠在門沿看向那幾顆明豔寶石,璀璨清透,絕非凡品,但心中空落落的,竟無半分歡喜之感。
天黑前,照舊前往七皇子寝殿探視,魏太醫端來新配湯藥,稱需趁熱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