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接過瓷碗,哄少年服用,卻明顯心不在焉。
七皇子伸手壓住湯匙,比劃道:你不開心。
她微怔,搖了搖頭,不是與平常一樣嗎?
然而七皇子并不相信,眼前人明明很是沮喪。
俞沅之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示意少年喝藥。
她不開心嗎?
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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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恍恍惚惚間,再度夢到前世。
宸妃故去六個月後,羅貴妃早産誕下一名男嬰,徐鄞為皇長子賜名“稔”,取五谷豐登之意。
并在皇子周歲時,大赦天下,封羅貴妃為後,舉國歡慶。
徐鄞不貪圖美色,多年來後宮除了皇後,僅有兩位妃子,皆為籠絡朝臣之用,俞沅之記得其中一位,正是太後提過為霍琅選中的閨秀之一,少師之女周氏。
周氏乃名副其實的才女,不僅通讀史書,還頗有慈悲之心,關切百姓禍福,被封為昭儀,她對帝王恩寵并不上心,故而終生無嗣。
另一位是霍家遠親,同封昭儀,可惜體弱多病,入宮不到三年便香消玉殒。
徐鄞“崩逝”的前兩年,曾私下寵愛過一位侍女,癡狂程度令素來淡漠的羅皇後震驚不已。
他為新寵修建一座極其奢靡的殿宇,不許任何人靠近,也不許新寵見任何人,等同于軟禁,賞賜卻源源不絕,無人知曉這位新寵容貌如何,隻曉得皇上夜夜留宿。
羅皇後懶得理會,全心照料皇太子,任由徐鄞胡鬧。
直至某日,新寵有孕,羅皇後命魏醫正前往診脈,魏醫正幾乎是黑着一張臉走出殿門。
徐鄞得知後,立刻趕到悅仙宮,與皇後吵得不可開交,那架勢仿佛要廢了羅羨仙。
可惜不出七天,他便死在霍琅手中,廢後之舉未能成事,而那位新寵瑟瑟發抖,以為失去帝王庇護便會被皇後折磨,搶先一步懸梁自缢。
最終,她的屍身還是由羅皇後做主,歸還本家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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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壽殿内。
魏太醫與俞沅之正在向太後回禀七殿下情狀,王公公入内通報,稱霍将軍到了。
太後擺手,魏太醫當即向左邁步,靠在牆邊垂首而立,俞沅之恍神,在魏太醫駐足後方才後退,彼時,霍琅剛好進門。
“臣參見太後娘娘。”
太後颔首:“不必多禮。”
霍琅素來寡言少語,即便在太後面前,也甚少主動求些什麼。
“哀家召你來,三次有兩次遲,難得準時。”
男子低頭,自稱知錯。
太後随意笑道:“一切以朝政為主。”
俞沅之格外規矩,伫立不動,這次春蘭盆栽與她同側,沒法子盯住發呆。
“哀家邀三位世家女眷宮中小住,也是你爹娘之意,如今年歲漸長,婚事不能再推遲,你爹與你一個歲數時,兒子都出生了,你還成日不長心。”太後歎道。
霍琅聞言眉頭微蹙。
“這些天你勤着進宮來,瞧瞧有沒有中意的,免得哀家所挑之人讓你不順心,反倒夫妻不睦。”
俞沅之眼皮發沉,許是昨夜沒睡好。
霍琅擡頭,墨黑眸子掃過迎面垂首的女子,她似乎全然不在意,還悠哉閉上眼睛。
心頭有股火莫名燃起,他當即側身向太後恭敬施禮:“是。”
太後欣慰:“這才對,成家有成家的好處,你日日在營裡,什麼箭場馬場,人都拘僵了,也要體驗何為新婚燕爾,其樂融融,閑時有妻陪在旁,性子也能柔些。”
男子面無表情。
“魏太醫。”太後看向左側。
俞沅之聽到這三個字立刻清醒。
“下官在。”
“七皇子既已無恙,苦藥便不必再服,還有什麼需留意?”
魏太醫拱手道:“啟禀太後娘娘,皇子殿下卧榻已久,應當出門透透風,又或是多些行走,隻要莫再着涼就是,強身健體可抵禦病魔疼痛。”
太後緩緩點頭,認可此言。
俞沅之記起昨日七皇子所為,上前一步輕聲問道:“太後娘娘,七殿下想出宮逛逛,昨兒個就為此不願用膳服藥,怎麼哄都不開心,聽聞先前殿下也曾多次微服出宮,不知道這回能否允他所求呢?”
少年就差要鑽狗洞了……
若非她機靈,院子裡一把拽住人,怕是不知去了哪裡。
霍琅瞬間抓住重點:“哄”。
太後思忖半晌,手指在桌角點了點:“出宮……”
邺國皇族對皇子公主并無嚴苛約束,偶爾換身常服,在襄京城溜達溜達實乃尋常事,隻不過七皇子特殊,每次都要奏禀太後旨意,允許後方能離宮。
“霍琅。”
“臣在。”
“還是由你看着老七,帶他到城中走走便罷,晚膳前要回宮。”
還是!
俞沅之手腳發涼,難道先前七皇子出宮,都是霍琅随行?
少年也沒提這茬啊……
“俞丫頭。”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在。”
“既然魏太醫說你處處周詳,體貼入微,便與七皇子同行,要謹記太醫之言,為殿下帶件外衫,若是風涼就回馬車裡避着,不得再侵寒氣。”
她低眉順目:“是。”
幾人同時跪安。
出門時,俞沅之無意擡眸,剛好撞上某人極度冰冷的目光。
她慌張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