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嗓音溫柔,有理有據。
“這麼說來,還是周氏更佳?”
“周姑娘才華橫溢,若說考狀元臣妾自是推舉她,但三弟本就寡言,兩個悶葫蘆湊到一處,似也不妥。”
太後低笑:“你們姐弟倆莫不是私下商議好的,在哀家這兒遊街。”
淑妃忙道:“臣妾萬萬不敢,是臣妾口不擇言,還望太後娘娘寬恕。”
“罷了,哀家心中有數,婚事不可再拖,就此定下,淑妃先跪安,霍琅勿要離開,哀家有話與你說。”
“臣妾告退。”
内堂大門被拉開,俞沅之與太醫規矩站在門邊,與淑妃打了個照面,王公公趁機向太後通禀,允兩人入内。
“參見太後娘娘。”
俞沅之在太醫身後垂首不言,并不擡眼去瞧旁邊圈椅上坐着的男子。
“何事?”
魏太醫恭敬拱手:“太後娘娘,七皇子體恙,臣把脈後發覺殿下筋絡不舒,足膝軟弱,脈左部寸關俱弦,近來多有……盜汗遺洩時,且于寝前,肝腎均需調理,增以補氣之物。”
太後微挑眉,輕歎:“嗯,依你所言,無需再禀。”
魏太醫舒了口氣:“臣遵旨。”
俞沅之聽不懂。
但當她與太醫一道跪安時,太後突然開口叫住人:“俞丫頭。”
“民女在。”
“殿下身邊不可離人,這幾日你晚上若得空,也多陪着。”
“是……”她小聲應下。
離殿前,無意與男子目光短接。
霍琅一臉黑沉,猶如竈台底、炭火焦、包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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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病休三日,馬場出了件奇聞。
三皇子習騎時意外從馬上跌落,腳碗紅腫動彈不得,皇後知曉雷霆震怒,認定霍琅無心授藝,要求由其幼弟頂替師位。
淑妃探望七皇子,少年酣睡,俞沅之随其到院外落座閑談。
“幸好小七這幾日卧病,否則怕會無辜受牽連,三弟本領雖說沒得挑,終歸是粗心了些,怎能讓三皇子受傷呢。”淑妃搖頭。
俞沅之低眸:“娘娘莫要憂心,太醫說三殿下傷勢不重,不日便可痊愈,而且養傷在府,可好生陪伴皇子妃,許能增進夫妻感情。”
淑妃道:“是啊,三皇子妃也是可憐人,好好的孩子,說沒有就沒有了,做母親的必定傷心。太後娘娘聽說三皇子受傷,昨晚也睡不安穩。”
皇後不依不饒,皇上無奈趕到永壽殿問安,此番霍琅錯在前,太後縱使有心維護,仍需安撫大局,不僅賞賜珍貴藥材為三皇子補身,還将皇後幼弟孟校尉破格提拔為禦兵之首,負責帝王出行安全。
而這項任務,原本是霍琅的。
宮中人人以為太後被迫退讓,皇後占據上風,俞沅之卻不以為然。
再過三個月便是秋獵,看來霍琅毫不猶豫射殺孟校尉,并非一時意氣,禦前安全事務竟這般名正言順交了出去。
此局前後圍堵,無論成功與否,孟校尉都難逃一死。
淑妃輕歎:“三弟若無護職,今後進出宮中,規矩就嚴了。”
俞沅之:“……”
申時二刻,女子一臉疲态,穿過永壽殿後園,幾日來七皇子誰都不願理,湯藥膳食一概推開,隻顧悶頭大睡,調理許久未見好轉,也不知是怎麼了。
“俞姑娘。”
身後傳來輕快腳步聲,俞沅之還未反應過來,手臂便被人拉住:“我等你好久!”
她下意識掙脫後擡眼瞧,居然是劉氏女擋在身前。
“您有何事?”俞沅之蹙眉道。
自己與此人有過争執,還令其被太後訓斥,皇後責罵,不可疏忽。
劉氏笑吟吟:“沒事就不能尋你了?怎麼還記仇呢,我都不記得了,你也寬宏大量忘了不痛快,咱們化敵為友不成嗎?”
她垂下眼簾:“我并未記仇,劉姑娘多慮了。”
劉氏道:“那就得了,說起來你是三皇子妃的表妹,而我要叫三皇子妃表嫂,咱們本就是遠親,總比旁人近些,什麼縣主周姑娘,怎會有我待你好,她們說不準還會嫉妒你得太後娘娘賞識,私下說壞話,想來你都不知道……”
俞沅之低頭欲往寝閣走,劉氏忙不疊橫攔在前,張口閉口盡然埋怨。
“我都這般低聲下氣了,你就不能給我些好臉色?”
“劉姑娘,咱們并不熟識,你也未做錯什麼,無需向我道歉。”
她既不願聽劉氏議論她人,又不願附和是非。
劉氏聞言立刻向侍女招手,接過一棕色方盒,掀開蓋子遞到俞沅之眼前。
“這是太後娘娘賞的吉祥糕,一共三份,縣主與周姑娘才不會與你分享,可我卻記着,咱倆一塊吃。”
“不必了,我已用過膳。”
俞沅之婉拒,劉氏撅嘴,稱若不嘗一口,就随她到鶴蘭閣同住!
真麻煩。
“你若拂面子,傳出去我豈非要被旁人嘲諷,那日皇後娘娘斥我胡鬧,罰我下跪反思己過,都快成為滿宮笑柄。我有心與你交好,何苦拒人千裡之外。”
劉氏委屈,越說越哽咽。
方盒内上下八塊吉祥糕,俞沅之聽風華提過,确是太後喜食點心,她遲疑片刻,從中拿起一塊。
“嘗嘗滋味好吃嗎?”劉氏眯眼笑。
俞沅之不願和她糾纏,猶豫下輕咬一小口,入口即化。
瞬間,一股濃苦酸味直沖天靈蓋,似黃連泡醋,頓時舌麻作嘔,偏偏已成粉末無法吐幹淨,嗆得她彎腰不住地咳,從額至肩通通脹紅,眼中淚光朦胧。
“哈哈哈!好吃嗎?”
劉氏見狀開懷大笑,身邊侍女也捂嘴偷樂。
她得意拍了拍手,不屑仰頭,“就憑你也敢和本小姐作對,外室養的村姑,不知天高地厚,今兒就明白告訴你,羅家接你進襄京,是代羅羨仙嫁人的,還真以為能與我們平起平坐,是高門小姐不成?我呸!這臉勾欄相,生來魅惑人,難怪宮裡人人都傳,你狐媚七皇子夜夜放縱,讓他身子受損,而六皇子見一面也為你撐腰,簡直和青樓裡的娼妓一模一樣!”
惡言不斷席卷,似毒蛇繞頸。
“本小姐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這點心讓你吃,你就得乖乖給我吃光,今日之事若敢說出去半個字,我定不會饒過你,自己琢磨清楚,免受皮肉之苦。”
俞沅之胸口像被火燒,良久攥拳緩緩直腰,轉過身,那雙烏黑眸子狠狠盯住面前人,令劉氏猛地心驚。
隻見她果斷搶過那方盒,一手捏住劉氏面頰令其如松鼠般張口,一手拿出塊“吉祥糕”硬往嘴裡塞:“既是太後賞賜,你就歡天喜地吃下去,敢剩一口我就去告狀,說你對太後大不敬!”
動作行雲流水,無一絲猶豫,劉氏嘴裡被黃白粉末擠滿,苦得人雙腳亂跺,手臂狂舞,在場幾位太監侍女目瞪口呆,不自覺退後散開。
喂到差不多,俞沅之松開手甩了下,不屑道:“自作自受。”
哇一聲,劉氏哭得撕心裂肺。
她繞過撒潑的劉氏女向右走去,視線卻在此刻與一道目光相撞。
那人抱臂伫立長廊盡頭。
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