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沅之心虛地偏過頭,雙腳莫名定在原地,身後人尚在神嚎鬼哭。
霍琅唇角微彎,邁步向她走來,在與之并肩而立處停下。
“來人。”他道。
哭聲淹沒在罵聲中,劉氏拼命揮舞手臂,以此驅趕扶她的侍女。
男子那雙黑眸戾意極重,尋常人與之對視,頃刻寒毛卓豎,果然,劉氏隻瞧一眼就被吓壞了,癟着嘴巴抽噎着,又苦又怕,不敢作聲,任由宮人将其攙起。
“送出宮。”
簡潔明了。
俞沅之轉身,杏目瞪圓,難以置信。
“霍……”
她欲言又止,縱使霍琅位高權重,但劉氏畢竟是奉太後旨意入宮的閨秀,且為皇後外甥女,胡亂做主,豈非惹禍上身!
劉氏忙抹幹眼淚與唇邊黃末,瑟瑟發抖:“霍将軍,我……”
“假傳懿旨,回府告知你爹,如何請罪免于一死。”霍琅面無表情道。
太後從未賞賜過吉祥糕。
俞沅之震驚不已,劉氏被父母嬌慣,任性妄為,居然敢以此诓騙。
“我……我沒有假傳,我就是開個玩笑!我真的……”
霍琅擺了下手,兩名宮人立刻将劉氏向寝殿拖,她似乎才意識到闖了大禍,五官霎時扭曲,眉間川字深印,大聲跺腳喊冤,鞋子險被甩飛。
未果。
還剩幾塊“吉祥糕”,四分五裂躺在青石階上。
霍琅命太監收拾殘局,轉身看向女子,目光停在她的唇畔,右手欲擡起,頓了頓握拳放棄。
“還苦嗎?”他問道。
俞沅之搖頭。
半晌,一句誇贊傳至耳中。
“做得好。”
俞沅之詫異擡眸,是嘲諷嗎?她打了個寒顫,定然是嘲諷!
自己出身鄉野,入宮多日一直循規蹈矩,未料意外暴露粗俗之舉,被他撞了個正着。
“我……我方才……”
絞盡腦汁,唯一解釋大概就是被妖怪附身了。
“有仇,當場報。”
俞沅之聞言一怔。
“回去歇着。”他又道。
霍琅擡腳向正殿走去,高大背影逐漸消失在長廊深處。
夜裡,俞沅之睡不着,偷偷沿牆角散步,聽到小太監嚼舌根,稱劉氏小姐因假傳懿旨被驅趕出宮,皇後親自到永壽殿向太後娘娘磕頭請罪,鑒于劉氏乃初犯,免于死罪,即日被送往外郡郊莊思過,一年不得入京,劉侍郎因教女不善,罰俸三年。
風水輪流轉。
為保家族聲名,孟皇後能屈能伸,這點倒與羅國公父女毫無二緻。
-
咚咚咚。
敲門聲急促。
“二姑娘睡了嗎?”
是風華的聲音。
俞沅之起身拉開門,見風華滿頭大汗,略帶哭腔稱七皇子不見了,四處尋不到人影。
她立刻披上外衫,與其一道踏出閣,太後娘娘已安枕,無人敢擾,皇上知曉後命侍衛搜尋,幾乎快将後宮翻過來。
當衆人在鯉魚池邊找到七皇子時,他正哆嗦靠在樹上,而一旁躺着位溺水宮女。
俞沅之推開侍衛,疾步奔向少年,他面色慘白,從頭到腳濕透,整個人狼狽不堪地蜷縮着。
七皇子又殺人了!
這句謠言不出半個時辰,傳遍皇城。
一桶桶熱水接連被送進内殿,透過窗影,尚可見小太監匆忙而過,但無人敢多做停留。
“七皇子會将人按在水盆裡浸水!”
“不死也沒半條命……”
越傳越玄。
待到天亮,俞沅之前往探望,少年再度将自己藏進被中,塌上來回打滾,他煩躁極了,兩名侍女則站在門口不願靠近。
“你們出去吧。”俞沅之輕聲道。
咯吱一聲,門迅速被關緊,唯留下一碗湯藥在矮桌上冒煙。
她将少年的棉被用力扯開半個角,滿是淚意的眼委屈躲閃,再小心翼翼向下拉,一張俊臉通紅,蓬頭垢面,可憐憔悴。
俞沅之心疼地撫過他的額頭。
那日淑妃告知少年過往,确讓她心有餘悸,可經過這段日子接觸,她早已将七皇子視為自己的弟弟,或許因他與阿娘一樣,都是世人眼中異類。
俞沅之溫柔比劃:别怕,沒事了。
少年怔怔望着她,尤記起昨夜,那些人提着燈籠聚集,就像烈焰般刺痛雙目,要瞎了!
遇到小宮女落水,他想拉人上岸,奈何踩空墜下池,為什麼大家看向他的眼神裡,全都是畏懼,而非褒揚。
明明是在救人……在做善事啊!
七皇子楚楚可憐:那個侍婢沒事吧。
俞沅之低眸,斟酌半晌,随而緩緩點頭。
其實,那個小宮人過世了。
七皇子騰地一下坐起來比道:是我救了她,她有沒有說為什麼落水?
俞沅之蹙眉:你跳進池中是為了救她?
七皇子呆呆點頭:我看到水中有人,想要拉她卻失手,踩空掉了下去。
俞沅之:……
她直覺相信少年并未說謊。
俞沅之:你為何那麼晚出門?
七皇子心虛低頭,磨蹭着比劃緣故,聽人說夜晚的鯉魚池能遇到金色蛙,好奇想去瞧瞧。
她并未多言,端起安神湯藥喂少年喝下,溫柔地安撫半晌,直至他入睡,才從内殿離開。
站在院中,大片烏雲自東邊壓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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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涼風裹挾着雨水,将整個皇宮籠罩在潮濕之中。
太後下旨将七皇子禁足寝殿七日不得出,淑妃則嚴禁太醫婢女告知,少年被蒙在鼓裡,無論是宮人過世,又或是自己被關,他都渾然不知,還以為因身體緣故,依舊要卧榻靜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