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但若非太監告知點心是她所做,七皇子或許不會毫無戒備服下,毒發那個瞬間,他該有多痛,多難過。
俞沅之哽咽道:“殿下……可還能醒來嗎?”
淑妃伸手撫過少年額頭:“太醫也沒有把握,張氏兄妹稱此毒無解,魏太醫說小七即便醒了,身體也會越來越弱,恐怕……活不過三年。”
俞沅之驚而擡眸,心口襲來一陣劇痛,立刻扶住右側床欄。
三年……
淑妃拾帕擦拭淚痕,吸了吸鼻子又道:“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轉機。”
“要怎麼做!”俞沅之急道。
淑妃看向她:“魏太醫鑽研古書,尋到一味藥材名叫黑靈草,百年前曾以解奇毒聞名世間,當地百姓又叫它黑菩薩,據傳長在懸崖邊,但凡黑菩薩所在之處,周圍十米盡為枯草,挖地半尺就能得到,書中記載,它出現的地方在大恒與咱們邺國交界之處,太後娘娘已派人去找。”
大恒與邺國交界之處……
俞沅之還未來得及細想,淑妃的話卻在瞬間打亂她的思緒。
“你難道就不想問問,這次是誰奔波破局,揪出張家人的嗎?”
“什麼?”俞沅之回神,“娘娘說什麼?”
淑妃見狀輕歎搖頭:“罷了,此事說來話長,以後有空再談,倒是你禁足這般久,定是吓壞了吧。”
俞沅之垂眸未語,那夜她見到十多根阿娘編織的手繩,思念取代了煩躁。
比起畏懼,她更期盼團聚。
“民女相信,太後娘娘英明決斷,可還民女清白,沉冤昭雪。”
俞沅之的視線移至七皇子臉龐,少年清瘦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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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盛夏,水汽格外重,幾場暴雨過境,天漸漸涼爽下來。
太後派人前往尋藥,然而遲遲未見結果,不少宮人私下嘲諷魏太醫糊塗,古書怎能作數,七皇子渾噩卧榻,時而呓語。
俞沅之孤身至南邊箭場,坐在熟悉的涼亭内發呆,人算不如天算,原想在兩月内獲封七皇子掌事官一職,當下全然化為烏有。
少年能否活命尚屬未知之數,她和阿娘的下一步,又要怎麼辦。
“小公子!小公子您别吓我啊!”
俞沅之蹙眉,環顧一圈,空空蕩蕩的,聲音從何處傳來?
“小公子您松手啊!”
她眯了眯眼,瞥間拱門後閃過一角墨衣,再加上那哭腔……
俞沅之立刻向右前方走去,手剛撫過拱門,她腳步一頓,綠草叢内蹲着位上了歲數的婢女,正在費力拉扯什麼東西,從旁可窺見一雙小腳掙紮撲騰着。
她兩步邁到婢女身側,定睛一瞧,心瞬間被揪住。
一個四五歲的稚童滿臉青紫,脖上纏着好幾圈粗白漁線,小胖手拼命拽,憋得他透不過氣,而遠處正躺着隻缃色燕子風筝,嶄新耀眼。
“别亂扯!”俞沅之厲聲阻攔。
越扯越緊!
她飛速跪倒在地,命婢女扣住稚童雙手,俯身将孩子的頭托起貼在胸前,一把拉下右耳耳墜,用細銀針戳進頸後單層線内,屏氣凝神橫向順劃,瞄見一根半截線頭,果斷挑起!
一圈圈漁線被繞開,她手指微抖,幾近麻木!
“哇——”
最後一圈驟然散落,稚童在掙脫束縛後,嚎啕大哭,臉蛋也從青紫變得脹紅,婢女涕泗滂沱,已然魂飛魄散。
俞沅之吐了一口氣,太險,在宮中無法攜帶匕首,很難在瞬間将纏線斬斷,即便有利器,恐也因過于貼近傷了孩童,唯有沉下心尋到漁線截口,方能度過危機。
她回身看向燕子風筝,無奈搖了下頭。
“多謝……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婢女抱着小主子安撫,在孩童哭鬧聲中,啜泣着道謝。
俞沅之不忍:“無妨,快些請太醫來瞧,不要留下什麼遺症。”
南邊箭場多是宗室與朝臣後嗣來此習射,這位不知是哪家小公子,着實可憐。
婢女哆嗦應下,抱起孩童就朝門外跑去。
“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待我家主子親自登門緻謝!”婢女駐足回問。
俞沅之平靜道:“不必。”
她與襄京世家高門,毫無瓜葛。
婢女感激颔首,咬了咬牙,擡腳跑開。
俞沅之緩步至風筝前,彎腰将其撿起——
紙鸢很美。
待到黃昏時,她左腳剛踏入永壽殿,風華就急着迎面而來:“二姑娘!”
這幾日七皇子卧病,俞沅之除了每日探望,無事可做。
“二姑娘,太後娘娘有召。”風華站定,表情嚴肅。
永壽殿正堂檀香彌漫,細煙缭繞,味道濃郁刺鼻。
“民女參見太後娘娘。”俞沅之入内恭敬跪下。
“去哪兒了。”
“回太後娘娘,民女去探望七皇子,之後前往南門箭場略坐片刻。”
“南門箭場……”太後喃喃重複,“荒僻,少有人往。”
俞沅之低頭:“民女陪伴七皇子習箭就在那地,的确清淨。”
太後沒說什麼,輕擡了下手,王公公便端來文盤在側,太後從中選出一支鳳钗,搭在俞沅之鬓發處比量。
“哀家若賜你,你可領恩?”
俞沅之心下一驚,佯裝鎮定道:“民女……出身卑微,怕配不得太後娘娘心意。”
“哀家所言,你都忘了。”太後聲音微冷。
俞沅之立刻叩頭:“民女知罪。”
太後道:“自古英雄不問出身,哀家說你配,你便配。”
檀香氣味不斷鑽進鼻腔中,她隻覺頭腦發脹。
“下月十九,黃道吉日,哀家知你此番蒙冤受屈,便允你入羅氏族譜,以國公府二小姐身份,嫁與七皇子為妃,你娘立為餘侍郎平妻,可随之遷入王府居住。”
嗡一聲,俞沅之整個人就像從半空被扔到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她嘴唇發麻,半張着,吐不出一個字。
七皇子即便蘇醒,也無法拜堂成親,所以她……
太後垂眸:“也算是沖沖喜,讓那孩子臨了,心願得償。”
沖喜!
俞沅之猛地擡頭,屏氣不語。
她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正殿的,甚至風華攙扶她的手臂松開時,思緒依然遊離。
“掘地三尺,黑靈難尋。”
“太醫回禀,七殿下情況不佳,挺不過多少時日。”
“張氏兄妹被處以極刑,張氏全族流放西北大雁漠。”
“二姑娘收拾行囊,明日出宮回府待嫁,太後娘娘的旨意已至羅國公府……”
她心亂如麻。
“霍将軍大安。”
風華最後五個字,令俞沅之打了個寒顫,蓦地驚醒,與男子四目相對,她慌張垂下眼簾,僵硬地行常禮。
而後,低頭從其側邊繞過。
霍琅轉身,望着她的背影,而玄袍後肩處,漸漸滲出星點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