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連綿,襄京城内綠意盎然。
夜裡,燭火搖曳。
俞沅之翻看書冊已達兩個時辰,眼眸酸澀,她比不得世家貴女自幼受教,上輩子雖習字刻苦,但文采底蘊終有不及,不過她相信勤能補拙,從不懈怠半分。
翌日晨起,一空晴朗,俞沅之陪阿娘用早膳,棗花念叨着,前幾日街上紛傳,山火漸滅,并無隐患,大軍已在回程路上。
她觸碰頸間那顆淡藍玻璃珠,低眸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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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妃在小雅樓舉辦一場茶宴,俞沅之應邀出席。
此地專供勳貴女眷吟詩作畫,樂聚共歡,初次踏足,頗為新鮮。
羅羨仙與她一道上二層花堂,俞沅之識得一些都城貴女,縱使有些喚不出名字,卻也臉熟。
“羅姑娘,俞姑娘!”
尚書之女蔣姑娘笑眼彎彎,不久前還曾嘲諷俞沅之不會騎馬,但在恒國來訪後,态度大幅轉變,遇見總會尋來說話。
寒暄片刻繼續朝内走,一同在永壽殿小居的周姑娘,立于海棠盆景前,見到俞沅之颔首示意。
寶成縣主坐在最裡方桌後,四周圍繞幾位官家小姐,身為霍二公子夫人,每每出現都能成為衆人焦點。
“你們來了!”縣主歪頭探道。
大家都瞧得出羅羨仙與“山野姑娘”交情深厚,加之俞沅之本就生得出衆,脾性溫和,又在宮宴上大放異彩,貴女們都喜歡與她交談幾句。
蔣姑娘問:“三皇子妃今兒以什麼為題?”
茶宴顧名思義,飲茶之宴,但飲茶無關緊要,意在吟詩題字,以文會友。
羅羨仙搖搖頭,并不曉得。
“三皇子妃到——”
宮人奏報聲從遠處傳來,貴女們紛紛站起,橫列幾排,恭敬問安。
三皇子妃颔首:“不必拘禮。”
姑娘們湊在一處,往往嬉笑趣談不斷,你一句我一句,活潑的多說些,文靜的多聽些,總歸氣氛融洽。
三皇子妃依舊以“山水”為題,皆可誦古人詩句。
幾張方桌陸續鋪滿貴女墨寶,各具文采,三皇子妃因遇尚書夫人,受邀至三層雅間叙話。
蔣姑娘放下毛筆,道:“提到山水,總會想起上回俞姑娘的《早發白帝城》,這詩并不難,但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又是别國皇子郡主,又是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若換作我定會緊張,渾然記不得。”
周姑娘贊同:“山水為題詩詞衆多,往往主述山水,未必會有如此氣魄,還要歸功俞姑娘臨陣不亂,鎮定自若。”
俞沅之臉紅:“兩位莫再誇我,多說些怕會當真。”
羅羨仙笑:“誇你還不好,改明兒再來個什麼使臣,我自告奮勇表現,由得她們也誇誇我!”
蔣姑娘挪揄:“你這算盤,咱們在城西都能聽得見!”
衆人笑成一團。
周姑娘瞥見一幅字眼神一亮,道:“這首詩……”
貴女們三三兩兩聚過來。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周姑娘一字一字誦念而出,再看署名突然笑了:“我就知——”
“這詩是誰寫的?”
一聲尖銳女音猝然打斷周姑娘的話,在場貴女聞聲不由得回頭。
俞沅之站得遠,僅能窺見一抹橙色衣角,女子走近,她方才看清面容。
通身華貴,流光溢彩,單單腰間就佩戴六塊金鑲玉飾,脖頸項圈做工精巧,墜着枚純金祥雲鎖,頭面綴滿寶石珠子,打扮倒是不嫌繁瑣沉重。
周姑娘被吓到了,怯生生後退兩步:“郡主……”
郡主?
據傳皇上胞弟二王爺,兩年前因足疾加重,離京至外郡行宮休養,二王妃與郡主随行同往,上月初方才歸城,這位小郡主正是二王妃之女,也就是世子徐慕同母妹。
郡主皺眉斥道:“我在問話,都聾了嗎?詩是誰寫的?”
羅羨仙瞧出郡主故意找茬,清了清嗓子,道:“曹操。”
俞沅之眼眸低垂,嘴角微抿。
蔣姑娘與幾個膽子大的小姐已然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羅羨仙,你存心戲弄我是不是,聽不出來這句話是在問,此詩為你們在座哪一個所書?”郡主眼珠瞪圓,氣哄哄道。
俞沅之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回應:“是我。”
郡主挑眉,上下打量她,不悅地問:“沒見過你,是哪家的?”
“民女姓俞。”她道。
“俞?朝中有姓俞的官嗎?哪來的小門小戶。”
蔣姑娘搶先道:“俞姑娘生父是餘侍郎!”
郡主一聽滿臉鄙夷,鼻哼嘲諷道:“餘侍郎?不就是那早死了的羅國公府贅婿,原來你就是什麼山野外室養的女兒,區區村姑,竟也能混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