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不知從何處跑來,伸直雙臂攔住黑馬,玄風忽地後撤半步,急停不前。
“琅哥哥,兩年未見,你可想我了?咱們等會兒還是一道去桃山園馳馬好不好,你烤魚給我吃!”
俞沅之站在三皇子府馬車旁,窗沿一縷淡紫長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透過縫隙,恍惚瞧見夕光下,郡主歡喜跑近,與馬背上的男子說些什麼。
而他,也低頭看向郡主。
羅羨仙皺眉,湊在俞沅之耳畔小聲道:“大軍入城竟當街攔馬,簡直毫無分寸,虧她做得出來,咱們回去。”
郡主喚他琅哥哥,知道他最歡的詩,以及這句“還是”一道去桃山園馳馬烤魚。
霍琅入京八年,他們應當一同長大。
“桃山園是什麼。”俞沅之喃喃問道。
羅羨仙挽住她的胳膊,随口應聲:“在東郊,專供勳貴子弟馳馬的一處園子,四周種滿了桃花,有山有水。”
好美的地方。
俞沅之心口發悶,任由羅羨仙拉拽,轉身離開。
車輪緩慢行駛,她欲掀開帷幔,但握住簾角片刻,指尖卻又輕輕松開。
街口後方。
郡主笑眼彎彎,滿是期待。
霍琅神情肅穆,皺眉道:“不要擋路。”
女子輕“啊”了一聲,忙問道:“可是……你還未回我呢!”
霍琅仔細觀察玄風情狀,确認它并未受驚,輕夾馬腹繞開人,繼續向前。
“琅哥哥,你别走啊!”
阿威駕馬緊随而至,恭敬高聲道:“郡主勿要在此停留,軍馬行過十分危險,将軍是為了您的安全思量,請立刻離開。”
街道兩旁不少百姓駐足觀望,郡主撅起嘴,不甘心地後退,擠到人群之中,眼睜睜瞧着男子走遠,狠狠跺了下腳。
三皇子妃命人備下一桌佳肴,其中不乏有俞沅之喜愛菜色,然而席間,她的腦袋始終昏昏沉沉,僅吞下幾口米粥,食不甘味。回到宅子已近傍晚,為避免阿娘擔憂,她強撐笑意,沐浴更衣後,迅速将自己藏進被子裡。
黃昏那一幕,反複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今晚,霍琅是否能像過去一樣,回京當天就出現在這裡,還是……
俞沅之攥緊被角,将被子拉過頭頂,陷入一片晦暗。
被噩夢驚醒時,亥時剛過。
她大汗淋漓,神思恍惚呆坐在塌。
許久不曾夢到的前世,再次翻湧襲來,是她不曾看過的死後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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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鄞立羅羨仙為後,并将長子同日立儲,襄京城一片歌舞歡騰,舉國共賀。素來淺酌即止的年輕帝王初次大醉酩酊,不許太監侍衛跟從,隻道要皇後随行。
男子步履蹒跚走了許久,推開一處寝宮殿門……
那裡已塵封三年,院内荒蕪凄涼,廊下一顆古樹在月色下顯得陰森,周圍丁點光亮都瞧不見,徐鄞一步步踏上石階,手掌用力拍在木門上,門被推開時險些跪倒,跌跌撞撞尋到床塌,身子一滾橫躺在上。
半晌,燈籠亮色逐漸穿透窗棂,愈發刺目。
女子一襲華貴宮裝,頭戴鳳钗,神色漠然入内,至塌旁駐足。
徐鄞昏沉睜眼,雙眸通紅,深情地望向來人,笑得溫柔。
“沅兒,你來了……”
徐鄞伸手一把拽過女子,将人強壓在身下,呼吸急促撕着腰帶,邊瘋狂地吻邊道:“沅兒……昨晚我就與你說過,你是我的……隻能是我的……你再乖一點……”
塌上女子絕望閉目,攥緊掌心。
殿外燈火通明,古樹下明明站滿了太監宮女,卻安靜得像死水灘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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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沅之雙手微微發抖,徐鄞這個畜生,居然在喚她的名字。
她不敢想,羅羨仙是在怎樣的痛苦與折辱下,生活在那個男人身邊,她清楚看到徐鄞扯掉衣衫時,女子流下的眼淚。
得不到的,不擇手段獲得,得到了,卻不再珍惜。
她與羅羨仙,都是如此無辜。
俞沅之仰頭深呼吸,平複心緒後披上外衫,走到窗旁推開窗子,上弦月挂在樹梢旁,霧影朦胧。
好累,像沉溺在湖底,掙紮多日。
而霍琅,也沒有來,她一個人賞了整夜彎月。
天色蒙蒙亮,一雙繡鞋踏過石階,卷起幾片落花。
初十,她曾有過承諾,抱着幾件新衣裳,緩步朝竹山廟方向走。
北街不比東街繁華,路上人煙稀少,跨過寺廟門檻,唯見小沙彌拿着掃帚掃塵。
“俞姐姐!”谷雨從廂房向她跑來,睡眼惺忪,“你怎麼來了?”
俞沅之微笑道:“給你們送新衣裳。”
谷雨歡喜招手,喚來三兩個年歲小些的孩童,接過衣裳捧着入廂房。
“住持在後院整理詩文,我去叫他!”
“不必。”俞沅之攔住谷雨,道,“我這便回去了,無需驚擾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