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别的本事沒有,就是會看人。當年黑風山下,老錢一眼就看出主上天生奇骨,必成大器,當即決定效忠明主。帶着主上攻上黑風山,現如今那裡已是郁離山莊的大本營。”
“我看石校尉也不是個一般人,如今的職位有點屈才。将來有機會,我必定為你引見主上。校尉一個月才賺多少錢,要是成了郁離山莊護衛隊的大統領,那才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上虞郁離山莊的白掌櫃聽過嗎?原本是個婢女,現在手下掌管着上千人,去年光獎金就拿了五千兩,她的父母兄弟都跟着沾光,如今也進了豆蔻閣當差。”
“石校尉要有什麼親朋好友需要幫助,您一句話,豆蔻閣必定給你安排妥當了。”
酒後之言,石淵也不會全盤當真。直到後來他有一族人石驷前來投靠,偏此人膽小見不得血,也沒辦法将人放到自己名下,于是請錢掌櫃幫忙,順便試一試錢掌櫃話中水分。
誰知不到一年的時間,石驷因養馬養得好,被獎勵白銀百兩,上次見面,石驷還說隻要他完成掃盲任務,上面就會立馬提拔他做管事,允許他把家人接進郁離山莊。
石淵:“荊州郁離山莊的石驷是我的族人。”
全是關系戶,荒誕又異常合理。劉郁離能說什麼,隻好開言道:“你們可以進護衛隊,但必須在三年内完成掃盲任務。”
本想說一年的,但考慮到這些人都是異族,有些人連漢話都說不利索,直接放寬了限制。
石淵點頭應下,朝着身後的人說道:“兄弟一場,有願意跟着的,大家以後都是郁離山莊護衛隊的人了,不願意的,我也不阻攔,拿上金葉子走人,全了兄弟情分。”
月薪兩萬的誘惑,沒有人能抗拒,之後的招聘現場比襄陽城外的交戰更火熱。
馬文才懸着一顆心終于闖進刺史府,然而等待他的除了橫七豎八的屍體,便是空洞到驚懼的庭院。
幾番周轉,終于來到隔壁,卻發現此地的二十多具屍體,有兩具格外不同,一具是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除卻額頭的大窟窿,身上無兵刃之傷。
一具是被另一具屍體緊緊抱住的無頭屍,以兩人服飾推斷很可能是一對主仆。
仆人抱住主人,擋在敵人的劍前,卻被利劍無情刺穿,連環抱着的主人也未能幸免,更在死後被人割下頭顱。
老婦人的身份,馬文才倒是能肯定,至于無頭屍的身份,他心中隐隐有猜測卻又不敢置信。
但這一地屍體中,沒有劉郁離,馬文才懸了半夜的心,安穩了兩分。但一想到城中亂象,又怕劉郁離身受重傷,無處可去。
思來想去,以劉郁離的性格,她若是性命無礙,隻會去一個地方——城門。
馬文才确實沒有猜錯,此時劉郁離穿着石淵的盔甲,以刺史府校尉的身份帶着五百精兵一路奔襲到城牆之下。
戰損的衣衫,臉上的傷痕,兵器上的血漬,無不暗示這是一支剛剛經過血戰的隊伍。劉郁離神色堅毅,朝着駐守在登城入口的士兵,焦急說道:“我有急事見楊遲将軍。”
駐守的士兵見劉郁離眼生,心生警惕,此時石淵上前一步說道:“小孫,好久不見啊!”
小孫一見石淵心中警惕盡消,問道:“這是新來的?刺史府發生什麼事?楊将軍怎麼還沒到?”
石淵:“小孫,這些事哪是我們底下人該問的?”
聞言,小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他不是不知道,隻是太擔心了,沒忍住就一股腦問出來了。
如今被石淵一提醒,焦急忙慌道:“那你們趕緊登城向楊遲将軍彙報。”
此時,城下晉軍兇猛的攻擊再次襲來,高牆上傳來楊遲聲嘶力竭的喊叫,“投石機,放!”
不遠處另一個寬達數米的登城樓梯站着幾十士兵,他們正在将從城牆上垂下的麻繩拴在竹筐上,而竹筐裡全是大石,手腕粗的麻繩收緊,竹筐升空,源源不斷的巨石被運上城牆。
之後,便是巨石墜地的巨大聲響,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号,混着無數火箭成為襄陽之夜的背景。
被士兵層層把守的登城通道終于順暢,劉郁離與石淵相視一眼,沒有猶豫,直接帶着十幾人走上樓梯。
不是他們不想将五百精兵全部帶上來,而是以他們的身份,帶太多人會引發秦軍戒備。
楊遲看到石淵,驚疑道:“怎麼是你?”
“城中有人刻意制造混亂,司馬楊建領兵出擊。不料這是敵人的聲東擊西之計,他走後,有上千人夜襲刺史府。”石淵邊走邊說,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
一聽刺史府遇襲,楊遲整顆心被吊起,“叔父,怎麼樣了?”往後一瞥,隻見到十多位傷痕累累的小兵,心生不妙。
“使君沒事,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石淵話是這麼說,卻一邊朝楊遲使眼色,暗示楊安出了問題,但為了穩定軍心,此事絕不能暴露。
不妙的預感被證實,楊遲有一瞬的心驚膽戰,但到底不是一般人很快恢複鎮定。
就在此時,劉郁離從石淵身後走出,彎着腰,雙手捧着一個木盒,舉過頭頂,低着頭,朝楊建說道:“使君,手刃刺客,大獲全勝。現命我等将刺客人頭懸于城牆之上,威懾敵軍。”
楊遲沒有遲疑,上前兩步,打開錦盒,正對上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熟悉的臉如同一記悶棍敲得他心神欲裂。
張口便要叫,腹部卻驟然劇痛,當即失聲。
城牆之上又一輪箭雨射出,楊遲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世界在他眼眸中迅速褪去色彩,隻剩下黑色的箭雨,白色的火光,朝他襲來。
轉瞬間,無邊黑暗徹底吞噬楊遲,隻見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這一幕,落在城牆上衆士卒眼裡,宛若冷水滴進油鍋,炸開了花,漫天火色與無邊箭雨同時凝滞,時間仿佛停滞。
直到一道狠厲的聲音打破禁锢,“楊遲已死,還不速速投降!”
劉郁離左手托住錦盒,右手一掏,朝着人群,将人頭高高舉起。“主帥楊安授首,投降者不殺!”
在衆人眼中被舉起的人頭,宛若一輪黑日,升起在襄陽城牆之上,刻進衆士兵眼眸,桎梏了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