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行宮夜宴。
雖也算是王後為商麟辦的宴,商麟還是姗姗來遲,險些趕不上開場的祝詞。
他落了座,想起華臻此時應在四處遊走忙碌,眼神往行走的宮女身上掃去,很明顯地看到華臻站在靠近花園的偏僻處,手裡提着一盞燈,低眉垂眼。
華臻突然像察覺到了什麼,倏地擡眼,商麟正好盯住她的雙眸,敏銳地抓住了她眼裡的一絲厭煩。
她膽敢厭煩他嗎?
自從那夜在歸甯堂借她的名義殺了商初安置進來的内賊後,華臻就一直這副不鹹不淡的神情,先前的逢迎讨好全化作無了,倒更能映襯他之前的猜想,華臻就是極善僞裝,實則心思深沉難測,實在難以掌控。
換做從前,他一定會斬草除根,現在他倒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他右手懶懶擡起手中的空酒杯,眼神示意華臻過來。
華臻仍舊定在原地。
商麟也沒有示弱的樣子,身邊的宮女想要給他倒酒時,被他輕輕一避。酒水差點沾上他的衣袖,吓得宮女臉色一白。
直到他身邊不斷有人朝華臻投來視線時,她才頭皮發麻,繞過宴席,走到他身邊去。
華臻把手中的宮燈遞給先前倒酒的宮女,再從她手中接來酒壺,心無旁骛地倒起酒,看都不看商麟一眼。臨了,華臻還拎着酒壺,盡職盡責地将他周圍幾人桌上的空杯裡斟滿酒。
而後華臻又用酒壺換回宮燈,預備離開時,又聽商麟蓦地開口:“就站這兒。”
華臻握在細木上的指尖一緊。
這兩日她将越司徒家摸了個清楚,今日越司徒攜了家眷來赴宴,最好做手腳的人是他的大兒子越鶴,越鶴胸無點墨、盤遊無度,活脫脫一個隻知仰仗家中的纨绔子,聽聞他近日沉溺求神問蔔,家中請了不少自稱聖人的道士,真金白銀成箱地往外送。
若今日她能憑裝神弄鬼之術将越鶴給哄住了,想必奪回國印不是難事。
她方才便是找了絕佳的位置觀察越鶴,這下卻全被商麟給攪亂了。
自那日他在歸甯堂發瘋,還給她安上殺人之名後,她便清楚地認識到從前的計劃全不算數,想要獲得商麟的信任何其難,就算他真能與她推心置腹,也難保不會将她當成棋子利用。
她是閑的嗎?
在燕宮“伺候”了這麼久的人,她一分好臉色也擺不出來。
她淺淺應了聲,眼神落在不遠處的越鶴身上。
越鶴今日喝得有些多了,已然雙頰绯紅,神志不清。一旁的越司徒見狀似乎是呵斥了他幾句,他便起身跌跌撞撞往後頭的花園裡走,華臻順勢垂下眉眼,附到商麟身側。
“殿下,我片刻後回來。”
說罷,也不待商麟點頭,她轉身離開。
商麟的眉目籠罩在陰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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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臻執着宮燈進了花園。
離了宮宴的燈燭輝煌,此刻她的雙眼也如蒙上了一層霧霭,好在她早找好了宮燈,做了打算。
尋覓片刻後也未發現越鶴的身影,華臻往深處走去,倏地聽見假山後傳來幾聲争執。仔細一聽,還有幾聲女子的哭腔。
華臻走近,影影綽綽瞧見越鶴和一個宮女。
他調笑出手,宮女吓得節節後退。
越鶴剛伸手要摸上宮女的臉頰時,倏地被一股力從身後一扯,他狐疑轉頭,卻發現背後空蕩蕩一片。他以為是自己原先沒站穩,回過頭繼續逼近宮女,下一瞬卻險些被拽倒在地。
越鶴轉身大喝一聲:“是何人!”
回應他的隻有無波的湖水。
他再次看回宮女時,臉色驟變。他雖面上醉了,可神智并非不清醒——站在那兒的分明不是原來的宮女!
越鶴遲疑地往後退了退,腳步有些顫抖。
那宮女手裡拿着一盞宮燈,幽暗的光映在她臉上,她也不說話,就這樣盯着他笑,瘆得慌。
腳下碎石塊将他一絆,越鶴跌坐在地。
他壯着膽子問:“你、你要做什麼?”
華臻妖冶一笑,“哦?公子方才不是還說要帶我回府嗎?這會兒便不記得了?”
越鶴頭皮發緊,身子邊往後縮,喃喃道:“見鬼了……”
“見鬼?”華臻猛地湊到越鶴眼前,将宮燈照在他臉上,“啊……還真是……”
越鶴一驚,伸手往臉上抹去。
華臻道:“擦不幹淨的,越公子。”
“你騙我!”越鶴朝四周望去,警惕道,“你跟剛才那個婢女合謀了!”
華臻隻想冷笑,莫說她沒有串通,就算真是她的計謀,她怎能算得到越鶴要來後花園犯賤呢。
她冷哼一聲:“我好心與越公子提個醒,你不聽我的便罷了。隻是你家那個宅子……罷了,你不愛聽我便不說了。”
她轉身欲走,越鶴急急叫住她:“喂!你、你說完。”
華臻這才緊皺眉頭,煞有介事道:“越公子家中有一不詳之物,常置府中,或招緻災禍。”
“什麼物件?”
華臻眯起雙眼,思忖片刻後道:“離得太遠,我看不真切。大抵是放于一錦盒中,是以上等木料制成的……似乎是金貴物件,不過,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這東西克您。”
“克我?”越鶴嘴唇咬得極緊,這樣的東西他們越府數不勝數,幾乎全是父親搜羅的稀罕寶物,可他怎麼知道哪樣克他?“你說的是真的?”
華臻幽幽道:“這錦盒裡呀,有一塊金絲錦帕,錦帕邊沿嵌以朱紋;想來人們見了隻覺精美,哪能想到那其實……是人的血呢?”
越鶴懸着的心突然沉下,他扶着地站起身,忙向華臻道:“去了府中,你能找出來那東西在何處嗎?”
晚風拂過湖面,耳畔響起樹叢的沙沙聲。
華臻輕柔一笑:“自然。”
“事不宜遲,你現在就随我回府。”
華臻随着越鶴繞出假山,冷冽的聲音随着晚風一齊傳來——
“去哪兒?”
商麟挺拔的身形靜立在假山旁,绶帶被風吹起。
越鶴徹底清醒了,他對商麟行了個禮,恭敬道:“殿下,臣有要事,這是要回府中。”
“孤沒問你。”商麟的眼神一直落在那盞宮燈上。
華臻吸了口氣,走上前,“殿下……”
話未說完,她隻覺得左手被人狠狠拽住,随後被商麟拉着不知走了多遠,他才停下腳步,松開她的手腕時,宮燈被倏地打翻在地,華臻想去撿,被商麟制住了。
他猛地掐住華臻的下巴,華臻直着脖子看向他,眼神一如他們初見那般。
“孤生平最恨被人欺瞞哄騙。”
卻不想華臻竟還笑得出來:“我騙您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