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茹不知如何走出了殿門,回過神時已全身發軟,跌坐在花園石壇邊。
一隻手拎着她胳膊扶了一把,她用衣袖沾了沾額上的細汗,輕聲恭敬對華臻道:“原來你真是衛王,那日是嫔妾不敬了。”
“你大可以不必這樣同我說話。”華臻瞧她坐穩了便松開手,“你在憂心些什麼。”
“沒、沒有……”
“你全身都在抖。”華臻靜靜看她。
萬明恩私下對公孫遊使了不少陰招,如今不過還他個大的,徹底讓他翻不了身而已。她不會因為覺得萬茹無辜而對萬明恩網開一面,可如今萬茹這個反應倒有些叫她懷疑了,難不成萬茹知道些什麼?他們歪打正着了?
萬茹緊咬下唇,塗了丹蔻的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華臻順勢瞟了眼她的甲蓋,丹蔻豔紅欲滴,不止塗了一層。
“我聽得出來,公孫遊是要對我父親使壞,我怎能不怕;如今我在宮中順風順水,不過仰仗家族罷了。”
“也是。”華臻輕飄飄揭過,“不過身正不怕影子斜,若右相沒做過,美人也不必怕。”
夜間本就頗涼,這會兒冷風陣陣襲來,萬茹抖得更厲害,華臻似乎能聽見她齒間相撞的聲響。
不知是因為怕,還是冷。
她手指輕解開黛色披風的系扣,旋即将整件披風罩在了萬茹背上。
披風芯兒裡還是暖熱的,萬茹感激地看了眼華臻,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對她道:“王上,您能幫幫我父親嗎?”
華臻面色微變,似乎對這話極有興趣,問她:“怎麼幫?”
“您是貴客,王上大抵不好在您面前見血的,說幾句好話就行。”萬茹殷切道。
她想得也太過簡單,華臻幽幽開口:“方才在殿中你沒聽見麼,他句句刺我,還要将我趕出陳國,這般不敬重我,我憑何為他說話?”
她頓了頓,“憑你?”
萬茹自然知曉華臻與她沒什麼交情,遞她披風也不過是順手罷了,她咽了口唾沫,把披風系緊了些,說話帶了哭腔:“是我僭越了。”
這般小鬧一回,萬茹卻是平靜了幾分,手指拂過淚痕,釋然道:“王上賞花麼,我們王宮中的花是最特别的,以往秋冬百花凋零,今年找了名匠來種,花能一直開到下雪。”
華臻這才看了眼花壇,果真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可她對這東西沒什麼興趣,忽聽萬茹喃道:“可惜這樣好的景緻,我以後也無福再見了。”
華臻忍不住道:“不一定會牽連你。”
萬茹如此得寵,也是有幾分本事的,陳王也知道她一向思維不通,應當不會太過苛責于她。
萬茹搖搖頭,深深看向天邊的月輪,忽跟華臻說:“王上聽過落梅夫人嗎?”
華臻冷了瞬,應聲:“略有耳聞。”
“傳言落梅夫人尚在陳國時,是最低賤的奴仆,後來卻成了晉國的太後,晉國的将軍聽她差遣,朝中一半的大臣是她的擁趸,就連誰人繼位,都是她說了算。”
華臻腦子動得快:“你很豔羨?”
“是。”萬茹看了眼華臻光潔的面容,“手握權力的感覺,應當很好吧?”
隻可惜她生在陳國,永遠也體會不到華臻和落梅夫人的感受了。
“你想成為跟她一樣的人?”突然有什麼念頭在華臻腦中炸開,她急出聲,“所以,你做了什麼?你與萬明恩夥同謀反麼?”
難不成她們沒有冤枉萬明恩?
萬茹陡然發笑:“王上太看得起我了。”
她哪有那個腦子和膽量?小時候她背一首完整的小詩都極其困難。
她的志向也并不遠大,或許隻是……有一日能在大街上取下這面紗。
僅此而已。
萬茹徹底不抖了,她把披風取下,見華臻不接,順手給了一旁候着的苻笠,她這會兒才看清苻笠的臉,随口說了句:“小丫頭與那個壞人眉眼倒挺像的。”
苻笠趕緊接過披風退下去。
萬茹給華臻施了一禮,身上的金玉玎玲玎玲地響,“王上,他們應當快說完了,我們去瞧瞧麼?”
她似乎有什麼地方變得有些不同,華臻說不上來,隻淡聲回她:“我認為,你此刻不去才好。”
萬茹卻很堅定,“總該面對,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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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殿外,守衛本欲通報,被萬茹笑着拒了回去:“王上說過不必報了。”
守衛想了想,站定身子,沒有開口。
萬茹湊近門邊去聽,裡頭傳來打砸瓷器的聲響,她臉霎時一白,轉頭便見那邊長廊行過來一個妖娆的身影。
姜玥來做什麼?
姜玥見了她立即高傲地昂起頭顱,仿若沒瞧見萬茹似的,倒是規規矩矩同華臻見了禮,“王上安好。”
華臻點頭以作回應,姜玥正要伸手去推門,萬茹猛地擒住她手腕,“你去做什麼?”
姜玥不耐皺眉,“你管我呢?自然是王上傳喚了。”
“你在我宮裡看到什麼了?”萬茹也不再遮掩,直截了當問她。
姜玥勾唇,得意道:“不告訴你。”
門驟然破開,陳王怒容未收,餘光瞥見萬茹,也不顧華臻在身後,急叫她滾進來。
華臻暗暗凝了眼公孫遊,見公孫遊面無驚異,當下懂了大半。
又沒告訴她。
華臻心中拂過點點燥怒,這般不聽話的人,要來做什麼?
萬茹溫順跪在萬明恩身側,原本垂彎上半身,忽地想到了什麼,直直挺起胸膛,對陳王:“王上要問罪就問嫔妾的罪好了,一切與父親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