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是這個故事裡獨一無二的存在。
她是那麼獨特,以至于一下子就能讓人看出來這不僅僅是個國際象棋的遊戲,更像是發生在國際象棋世界觀裡的一場角色冒險。
因為她總是能打破國際象棋的規則:她從兵變成了王後,然後又變成了國王,最後她同時擔任了國王和女王的職務。
而争搶王冠的倒黴獅子和獨角獸之前已經證明了一點:明明其他人就算是拿到了王冠也沒有辦法成為國王的。
這個世界的規則總是在為她繞道。她就是被命運注定的主角——雖然僅僅是這個仙境或者冥府當中的主角。她在這裡近乎于心想事成。
所以當她想要把自己手上的這頂王冠丢到鏡子的對面、現實的另一邊時,瓦楞紙制作的王冠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穿過了鏡子。
——就在這一瞬間,仙境當中永遠都不曾停歇下來的音樂消失了。
阿爾貝蒂娜女王下意識地伸手接住這頂來自于死亡世界的冠冕。
在瓦楞紙的掩蓋下,王冠有着冰涼而又堅硬的觸感。阿爾貝蒂娜把外面的瓦楞紙外殼嘗試性地解開,看到了那頂亮閃閃的國王王冠。
它鑲嵌着華麗的寶石,黃金的镂空紋路形成玄妙的分型圖案,完美得無可挑剔。它精緻得仿佛足以把世界上所有的贊美放在它的身上,足以從任何美學的角度分析并闡釋它造型的魅力。
而在它的側邊,有一個小小的機械發條。
阿爾貝蒂娜沒有把這頂王冠戴到頭頂上,而是下意識地把手指搭在了機械發條上。
——旋轉它,扭動它。讓歌聲再次響起,讓它一圈圈地舞蹈,讓故事無窮無盡地延續吧。
似乎有柔和甜蜜的聲音如是說。
——日不落帝國的女王啊,現在您可以讓太陽真的永遠都不從世界的邊疆落下。您的榮耀将永遠籠罩在大地之上,您将有永恒的時光去追求任何您想要追求的事物,完成您想完成的事業,您将有時間完成自己一切的夢想。
似乎有輕松歡快的聲音如是說。
——您曾經為這個身份舍棄的東西,長大後無奈放棄的東西,在永恒的時間中都可以取回。這裡沒有失去、沒有死亡、沒有犧牲,也不需要妥協。那個世界将是圓滿的,女王陛下。隻要您輕輕地扭動它。
它們齊聲說:
——扭動這根發條,女王陛下。
它們齊聲笑:
——扭動這枚鑰匙,女王陛下。
它們齊聲歌唱道:
——把永恒帶到這個世界,女王陛下!
“嘶!”
盤在女王身上的赤蛇突然發出警告的聲音,然後猛地竄了出來,一個頭槌就撞掉了阿爾貝蒂娜手中的王冠。
“诶?”阿爾貝蒂娜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把手縮了回來,露出警惕的表情,看着已經被蛇用嘴咬住的王冠。
蛇擡起腦袋,發出含糊的嘟哝聲,然後轉身就離開了這裡。幾乎是在一瞬間,它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愛麗絲女皇用兩隻手捂住嘴,吃驚又茫然地“呀”了一聲。她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困惑,顯然對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感到更迷糊了。
“蛇先生是覺得自己也很适合當國王嗎?”
小姑娘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麼,連忙擔憂地往左右望去:“它現在到哪裡去了?它要是被抓走怎麼辦?”
阿爾貝蒂娜輕輕地揉了揉自己被蛇撞得有點發紅的手腕,看着鏡子另一面困惑不解、甚至打算跑出去找找蛇到底在哪裡的女孩,似乎短暫地猶豫了一下。
“愛麗絲。”
她說。
愛麗絲不解地擡起頭,暫時停下了尋找那條帶着王冠離開的蛇的行動:“有什麼事情嗎,阿爾貝蒂娜?”
“你的确還沒有死去。”
阿爾貝蒂娜女王看着面前這個用人類的靈魂和其他未知的東西塑造出來的孩子,她想着這個女孩戴上王冠時聽到了什麼樣的聲音,她回憶着在很久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
那時她甚至還比現在的愛麗絲小一些。
那是她第一次遇到OOL。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漆黑的夜晚就是它身上漆黑的鱗片。它吞下了最後的白晝,然後低頭俯視着自己,銀白色的月亮是它的虹膜。
她在它的面前什麼都做不到,隻能感受那種無處可躲的不安與迷茫,隻能看着那個怪物發出懶散的、低沉的聲音。
“真是熟悉的場景啊,年輕的公主。”
它說:“如果我在這裡殺掉你,會有一個家夥過來殺死我嗎?”
——啊,還真是令人懷念的回憶。
阿爾貝蒂娜短暫地閉了閉眼睛。然後她用平靜而堅定的語氣說:“愛麗絲,你的生命是在這裡才剛剛開始的。無論如何,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就去找勒托先生吧。”
“不過你也可以用最後的時間看看星星,或者随便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真相并不是每個人都必須追求的東西。”
鏡子中的女王露出有些無奈的微笑:“這是最後的時間了,愛麗絲。永恒已經結束了。”
已經不再是女皇的愛麗絲女皇睜大了那對藍眼睛,用迷茫又懵懂的目光看着她,似乎不明白為什麼就連阿爾貝蒂娜都開始和她說謎語了。
不過也許謎語就是這個遊戲的一環。因為她一路走過來時,基本上遇到的每個人都在和她說謎語。但這次愛麗絲不打算自己偷偷地在心裡疑惑了,而是要大聲地問出來。
“所以,什麼叫做‘結束了’?”她問。
“就是死亡。”
鏡子那頭年輕的女王這麼回答:“就是這裡的一切都會消失,包括你。”
……
“所以,我們必須得解決這裡的事情。你想一想,要是過了幾百年,别說你能不能對愛麗絲的死亡感到傷感,你甚至有可能都沒有辦法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死去的妹妹。”
為了掩飾自己現在非常不想也不敢和俄羅斯人說話的尴尬,夏章霧還在嘗試用自己的長篇大論來說服在場的另外兩隻鳥類。
“而且你需要認清的一點是,愛麗絲其實早就死了,那位小女皇并不是她。如果你非要說些什麼的話,也許我會帶你去看有其他愛麗絲在的地方……呃,話說那地方還在嗎?”
夏章霧突然陷入了沉思。
這期間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大概就是小吸蜜鹦鹉全程都在反駁,不像是伊迪絲那樣聽了一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
“首先!”
羅麗娜氣憤地說:“如果現在其他的愛麗絲不在了,那肯定是你的問題——我的直覺就是這麼告訴我的!其次,我才不會忘記大家!”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活那麼久。”
然而他對面狡猾的大人向來很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哪怕他非常讨厭的優勢。
他理直氣壯地這麼說:“你看,我是一位從一千年前就已經存在的先知。然而我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年到底做了什麼事情了,完全不記得。在時間面前,你最好别那麼信任自己的記憶力。”
“确實是這樣。”
費奧多爾旁邊贊同地點了點頭:“但我覺得您這種忘掉自己過去的速度是和時間無關。畢竟我在十五分鐘前還提醒了我的名字是什麼,但您看上去已經完全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