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看來,我人生的前二十八年算得上是順風順水、毫不費力。
就此,我有幾點要說:
确實,我自小家庭優渥,父親是大名鼎鼎的宣氏家族唯一繼承人,母親是國際知名的鋼琴演奏家。
他們的初遇始于一場宴會。
當時父親剛畢業,尚是青年才俊的他陪祖父去杭城出差,在一次供應商舉辦的晚宴上遇見了作為鋼琴獨奏者的母親。
宴會上奢華的歐式吊燈、衣香鬓影的人群、朦胧而多情的目光,都成為催發青年男女分泌多巴胺的誘因之一。
他們戀愛了——一個潇灑帥氣的北方高大青年和一個溫柔似水的南方水鄉姑娘。
婚後第二年,我出生了。
可激情過後,才是生活的柴米油鹽。
父親開始接手公司的核心業務,繁重的工作和接二連三的應酬占據了他太多的時間,他很少能騰出手來顧及家庭。
母親本就不适應北方幹燥的環境、重口的飲食習慣以及遠離家人的寂寞,她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逐漸消沉,丈夫逐漸冷淡的态度徹底擊垮了她。
藝術家的内心總是細膩且敏感的,奔向愛情時可以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可在這過程中她美麗的翅膀也被烈焰灼傷,等到醒悟過來,卻也再難飛出華麗精緻的牢籠。
宣斐的記憶中,母親經常一個人坐在空曠的琴房一遍遍彈奏同一首曲子,養着總也無法開花的藤系植物。
幸好,随着時代發展,城際交通逐漸便捷,自己也慢慢長大。
上小學時,每年暑假,母親都會帶自己回到杭城外婆家。
外婆家坐落在一個小巷子裡,白牆黑瓦,幽深寂靜,和北方開闊的建築是截然相反的風格。
在這裡,我第一次看到了母親經年種植的藤系植物開花的樣子,絢爛而耀眼。
淩霄花,淩霄。
我想,這真是個好名字。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明白,母親當年執着的或許不是美麗動人的花朵,而是自由而熱烈的年少時光。
所以後來的很多個暑假,我都會來到這裡,在午後寂靜的小巷,躺在門口的木制藤椅上獨享喇叭狀花朵熱烈綻放的時光。
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高二那年,終究是徹底離開了我。
我想,江南水鄉纏綿雨水澆灌的花朵,在幹燥粗犷的北方終究是無法綻放的。
至此之後,再也沒人在庭院裡種植永不開放的花,再也沒人彈奏永遠等不到傾聽者的曲了。
她取得了長久的自由,卻把思念留給了我。
家中為我畢業後進入集團已計劃多年,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就像當年填報專業時,沒有金融管理之外的第二個選項。
是啊,宣家曆來如此,上學時要取得名列前茅的成績,畢業後要随時為家族奉獻自己,我的一生,從出生起就已注定。
享受了家族和财富帶來的便捷,自然要為财富的進一步積累添磚加瓦。
我想,這很公平。
可我内心深處大概還是不甘的,畢業這年的暑假我又回到了巷子裡,這次,我遇到了一個特别的人。
當時我正躺着藤椅上假寐,朦胧中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步伐輕快、從容。
起初我以為隻是過路人,就沒有理會,直到快門的聲音響起,我睜開了眼。
我最先看到男生舉着相機的手,白皙修長,其次是他的着裝,幹淨清爽,最後才是他放下相機後的眼睛——這是一雙極其明亮的眼睛,即使在男生堪稱完美的臉上,也算的上是點睛之筆。
男生看我醒來,似乎是意識到偷拍的不妥,紅了耳根。
幾秒鐘後,我看見他微微張口,似乎是打算和我說話,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鈴聲想起,我低頭看了看,心想:這已經是第三個電話,确實不能再等了。
于是我沒等男生開口就起身大步離開。
走到小巷盡頭時,一瞬間的猶疑,我還是回過了頭。
炙熱的陽光下,男生仍站在原地,深深地凝望我。
那時我想,真是漂亮又專注的眼睛。
那天之後,我慢慢忘記了男生的樣子,卻時不時會想起那雙眼睛。
進入集團後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 掌控,管理經驗、專業知識等都讓我分身乏術。大概是追求完美的血脈作祟,我在每件事情上都追求極緻,即使是我不喜歡的事。
我從小最讨厭那個人日複一日的忙碌,但我終究還是成為了第二個他。
我常會想,就這樣吧,這也算是最好的結局。
如此漂亮的眼睛,不該在一日日的苦等中失去光芒。
直到有一天下班的路上,隔着雨幕,我被路旁寵物店櫥窗内一雙精神奕奕的眼睛吸引。
司機停車後,它似乎發現了我的注視,隔着玻璃窗和我遙遙對望。
這次我沒有遲疑,走向了它。
這是一直哈士奇,大概三個月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待我走近,他甚至在籠子裡高興的轉了兩個圈。
旁邊的工作人員說它很喜歡我,我覺得也是,我試探着伸出手,它很快把前爪探出籠子放在了我的手心。接觸的瞬間,溫暖的觸感從掌心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