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是條無邊的河,從前單念緻以為,自己在河這邊,父母被他推到了對岸,但苦苦掙紮那麼久,身邊站着的人是向琳,是父母選擇的,而他想要的任故文在對面。
單念緻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掙脫這枷鎖。
他戴了耳機,可以聽到任故文說話。
任故文緩緩的介紹這所學校,從大門前的石像到秋落的樹葉,從腳下的石闆路到遠方的教學樓,他說這裡很好很好,有着不錯的學習和生活環境,努力的人可以在這裡取得想要的成績,放松的人也可以過得悠閑自由。
任故文的聲音帶着無盡哀愁,單念緻忍不住轉頭看他。
高大的樹木葉子泛黃,地上是新飄落的枯葉,被人踩着,發出脆弱的聲響。任故文站在其中,也停下了腳步,對單念緻露出很溫柔的一抹笑。
也許是因為快畢業了,任故文舍不得這校園,才會帶他來看看。單念緻這麼想。
剛好是下課的時間,他們隔着流動不盡的人群繼續往前走,任故文是光明正大的導遊,單念緻是不能開口的遊客。望海市的十二月沒有好天氣,天總是陰沉沉的,風不大不冷,卻總是在空氣裡遊走,撥亂路人的頭發,平白惹人煩。
單念緻很希望來一場狂風或是暴雨,大風刮起所有的樹葉,大雨覆蓋所有人的視線,世界混亂一片,隻有那時,他才可以奔向任故文。
向琳從前和朋友來過T大,跟在單念緻旁邊很無聊,當着保镖的面随手指了個方向,道:“那邊好像有社團活動,我去看看,念緻哥你要不要去?”
單念緻搖了搖頭。
向琳又看向保镖,随口問道:“大叔,你準備跟着我還是跟着念緻哥?”
保镖往單念緻身邊邁了一步,行動證明了選擇,向琳本來也沒指望他能被策反,擺擺手,說待會大門外集合就走了。
空氣裡有潮濕的氣息,單念緻仰頭,剛好一滴水落在鼻尖上,帶着深秋的涼意,滑落下去。
下雨了。
任故文帶他去了最近的圖書館裡,這場雨來得急,不少學生跑到大廳外的檐下躲雨。雨聲很大,人群嘈雜,耳機裡,任故文一貫柔和的聲音傳來。
他說,“我喜歡冬天的圖書館,喜歡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那裡有陽光照進來,桌子總是暖洋洋的,别人嫌那片的光刺眼,所以我每次去都能找到空位置。中午的時候大家都去吃飯,我不看書,就趴在那裡睡覺,做夢。念緻,有機會你可以試試,做一個滿是書香的夢。”
風夾着雨絲飄進來,本應該感到冷,但聽着任故文的聲音,單念緻從心底湧出暖洋洋的溫度,澆灌至全身。就好像有陽光隔着雨幕擁抱了他。
雨一直不見停,學校沒辦法繼續逛了,單念緻用保镖的手機打給向琳,讓司機先去接她然後來圖書館這邊。
“你在這裡等小琳,”單念緻對保镖說,“我去趟洗手間。”
單念緻往裡走,進入大廳裡面,回頭往外看,保镖在原地轉身看向單念緻,任故文也是,漫無天際的大雨和風吹打着他們,沒有一個人邁出腳步。
“你怎麼了?”單念緻問耳機裡的人。
你怎麼不過來?
你不想念我嗎?
任故文卻好像聽不到他說話,仍舊留在原地,對單念緻笑着。這個畫面仿佛一場畸形的夢,變成漩渦,逐漸旋轉、壓縮,帶着任故文遠離。
“任故文!”單念緻叫他的名字,聲音裡有快要哭的悲傷。
在保镖疑惑的要走過來時,任故文先邁了一步,單念緻松了一口氣,轉過身朝裡走。他并不知道洗手間的方向,隻是走到裡面立刻拐彎,躲在“監視器”看不見的地方。
單念緻看着任故文一步步走近,在面前停下。
“念緻,”任故文很輕的拍在他的肩膀上,問道:“怎麼要哭了?”
“你反應太慢了,”單念緻埋怨他,“都快被保镖發現了。”
無人經過的角落裡,任故文抱住他,哄着他,“我的錯,念緻别哭。”
“沒哭,”單念緻是男子漢大丈夫,伸手粗魯的抹了一把臉,否認道,“這是剛才雨水飄過來的。”
“眼睛也紅,”任故文松開他,看着他。
單念緻扭頭,使勁眨了眨眼,說,“進沙子了。”
瞥見什麼,任故文眉頭一蹙,伸手撥開單念緻額前的頭發,看到了額頭上的疤痕,雖然已經結痂了,但還是有些觸目驚心。
“怎麼回事,疼不疼?”任故文輕聲問道。
“不小心撞的,”單念緻躲閃一下,不肯多說,“嗐”了一聲,拖着長音回複,“沒事。”
“為什麼不告訴我?”任故文問他。
單念緻一臉不在乎的模樣,道:“我好歹十八歲的成年人了,哪還能什麼事都告訴你啊,就算是談戀愛的情侶,咱也得有點自己的小秘密,對不對?”
單念緻又在悄摸的試探兩個人的關系。
任故文沒有否認,單念緻歡喜的笑,鄭重的咳了兩聲,道:“好了任故文,一直不回去保镖該起疑了,我們都不要說話了,再抱一下吧!”
他們獲得了一個純享版的擁抱,很溫暖,像圖書館二樓的陽光。
“一想到你得有三個月不在望海,我就好舍不得啊。”單念緻說,想到什麼,又笑了起來,“不過等你回來了,就該到我生日了,那天你一定要空出時間等我,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單念緻的眼睛很明亮,藏着大海汪洋,任故文看着他,規勸道:“重要的事情等你獲得了自由以後再做也不遲,美好的東西值得等待,念緻,不要莽撞,不要意氣用事。”
不要挑破脆弱的窗戶紙,我沒有辦法為你遮擋來年冬日的冷風。
單念緻永遠和任故文走不到一條線上,笑着說,“這件事情是我深思熟慮很久的,任故文,我很成熟的,你才不要莽撞好不好。”
一個為了見對方扮做五十歲教師,一個隻是乖乖換手機打電話,果然年長者的愛更深沉。單念緻這麼想。
任故文知道單念緻無法理解,卻不肯再說将他推遠的話了,日複一日增長的愛意令任故文同樣無法割舍單念緻。
好不容易見到單念緻,還要隔着一條馬路,隔着遙遠的距離,任故文保持了很久的冷靜。他知道放手對雙方都是最佳選擇,所以在大廳外伫立不前,但單念緻一哭,任故文就沒辦法了。
外面有那麼多冰涼的雨水,不要再多一滴單念緻的眼淚。
“我知道,念緻,你很成熟,是我意氣用事,”任故文帶着他往前走,走進了一條通往地下圖書室的樓梯道裡,抱住他,“我們很久沒見面了,多抱一會兒吧,如果保镖問你,你就說這裡太大你迷路了,所以才用了那麼久。”
單念緻趴在他的肩膀上笑,嘴唇有意無意的觸碰任故文的脖子,這次他沒有躲開。于是單念緻心底樂開了花。
-
圖書館外是個小廣場,車子開不過來,保镖讓單念緻在這等着,他去拿傘。見人冒雨遠去,任故文出現在單念緻身邊,從包裡拿出一把傘,道:“用我的。”
單念緻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任故文,眼前和曾經幻想過的畫面重合,風雨聲交接,單念緻接過傘,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道:“謝謝你,任故文學長。”
這裡在三階大樓梯之上,往裡一走,就到了車子的視野盲區,任故文摸他耳朵,叫他:“念緻學弟。”
圓了單念緻一個夢。
單念緻撐開傘,高興的搖晃着,看向外面的雨勢,擔憂道:“有人來接我,傘還是你拿着吧,從這到校門口挺遠的,現在雨那麼大,你在圖書館待一會,等雨小點了再走。”
任故文拍拍背包,道:“我一早看了天氣,帶了兩把傘,别擔心。”
餘光瞥見從台階上來的一把黑色雨傘,任故文移動幾步,停在柱子前,裝作賞雨的陌生人。
單念緻失落的轉頭,走進了雨幕,保镖很意外,問少爺哪來的傘,單念緻說,“是一個好心學長派發的。”
傘是任故文在學校超市買的,類型很常見,保镖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沒有起疑。上了車,單念緻透過車窗往外看。任故文撐着傘,站在台階最前面,遠遠朝這邊揮手。畫面越來越小,直到車子轉彎,單念緻才收回腦袋,神情很是落寞。
向琳想安慰他,卻無從說起,翻開手機無趣的玩着。
剛好單念緻也收到了消息,他拿出來一看,聯系人是任故文,還沒看内容,先咧開嘴笑了。心道:任故文真的一點也不成熟,才剛分開兩分鐘,就開始想我了。
點進去,看見任故文說:
如果赴約的隻有你一個人,我不會帶兩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