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興起很容易,但真正做起來往往拖拖拉拉,而且回國的理由很奇葩,他想陪一個人在電影院看一場電影。
恐怕任何人聽到都覺得天方夜譚,單念緻自己也這麼認為,然而原本不過微小的想法盤旋在腦海裡,經過一次次試錯後,令他回國的念頭紮根成參天大樹。
說起來也是件好笑的事情,單念緻又沒有太深的執念,在哪看電影不是看,但事實偏偏就是電影哪裡都能看,唯獨丹城看不了。
利亞姆家裡有一台電視機,靠衛星天線接收信号,平常隻有一檔少兒節目,反反複複的播放。小時候的利亞姆被欺騙了,以為節目很長,但現在利亞姆已經七歲了,單念緻從集市上淘到一個二手翻譯器,聽到他對着電視機疑惑,“咦?我好像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我知道接下來的劇情是什麼。”
單念緻:“……”
啊,原來他選擇了自我欺騙。
偏壤鄉村,駐守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單念緻輾轉多家,終于在一戶人家家裡找到台廢舊的電腦。
電腦很多年不用了,和一堆零件堆放在床底下,拉出來時塵土飛揚,滿屋灰霾,單念緻屏住呼吸把電腦拖了出去,用一雙鞋子的價錢把它帶回到利亞姆家裡。
太破了,光是修好就用了半個月。
利亞姆問他打算做什麼,單念緻神秘一笑,按向電腦啟動鍵,伴随着盜版的番茄花園輕音樂的悠悠聲,道:“找一部你預測不到後續的電影看。”
利亞姆興奮的叫起來,“真的?!”
下一秒,利亞姆想起什麼,又歎氣道:“可是我們這裡沒有網絡啊。”
雖然居住在這個地方,但他也曾跟着父母去過繁華的大城市,知道外面已經發展成什麼高科技的模樣了。
單念緻的眼睛反射着藍光,他太久不用電子産品,再加上屏幕很花很模糊,隻能眯着眼睛湊在電腦前,一副勤勤懇懇老教授的模樣,道:“是你家裡沒有網絡,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怎麼可能還有地方——”
利亞姆識得的詞語不多,趴在一旁,盯着小小的翻譯器,費力的理解單念緻話的意思。
一旁的話音忽然截止,他以為單念緻說完了,就把翻譯器拿了起來。
誰料旁邊的人一把搶走了翻譯器,删除了剛錄下的聲音,利亞姆滿臉不解。
有道是“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那可不一定,瞧瞧,他這不撤回的很迅速嗎。
那天單念緻抱着電腦,利亞姆抱着主機,倆人去了很多地方,回來後心中非常納悶,道:都什麼年代了,為什麼還有地方沒覆蓋網絡!!
“Jannik ! Was ist passiert?”利亞姆問他怎麼了。
老教授看着自己不争氣的孩子,悲傷的搖了搖頭,道:“利亞姆,你繼續做你的預言家吧!”
利亞姆:“……”
“Wuwuwuwuwu.”
有些語言是通用的,所以不用翻譯器,單念緻也知道這孩子是在哭。
他把遊戲機留給了利亞姆,道:“我離開後一個月,你應該就能收到整疊遊戲卡了,别難過。”
利亞姆想要遊戲卡,但舍不得單念緻離開。
一旦單念緻走了,明年冬天的柴他至少得劈三分之一。
利亞姆的爺爺奶奶很熱情,沒有收單念緻的房租,所以走之前為了報答他們,連着半個月,單念緻大起爐竈。
炊煙袅袅,煙霧缭繞,黑椒肉餅,寡淡清湯,綠色健康,人生巅峰……
這下利亞姆舍得單念緻走了,全家人都舍得了。
五月份,告别利亞姆和爺爺奶奶,單念緻離開丹城,中途又轉機一次,才回到故土望海。
回國的事情,他沒告訴沈墨雪,一來覺得自己估計待不到半個月就飛走了,沒必要說;二來這些年每次見面,沈墨雪都要說“曬黑了,變糙了,受苦了,長高了。”
來來回回隻有這些,單念緻沒話接。
沈墨雪對他的感情很微妙,要麼不聞不問,要麼就是關心過度。
或許,他們隻有不見面才能維持住在脆弱的母子之情。
走出機場,坐在去往酒店的出租車上,單念緻看着窗外一成不變的高大建築,心中陡然湧起怪異的情緒。
物是人非……
曾經拼命的想要離開,想逃去世界各地,那時金貴的小少爺想不到,有朝一日踏遍萬裡山河,歸鄉時他竟然會覺得望海真好,真繁華,可以好好洗一個熱水澡,泡浴缸,撒花瓣,變回小王子的精緻模樣。
想到一些往事,他轉頭對一旁道:“待會你又要偷看我洗澡,真是的!”
前排司機掃了一眼後視鏡,瞳孔一震。
單念緻一開始沒覺得不正常,後來越想越心虛,情急之下,竟比了個六放在耳邊。
喂,老鐵,聽得到嗎?
到了酒店,拉着箱子辦理入住,他叫了份晚餐進來。
洗完澡坐在桌前,遠方的霓虹大廈燈光高調,依舊是那麼寸土多金。
單念緻感慨頗多的咬下一口排骨肉。
嗯——哇塞,人間美味!
單念緻的眼睛裡炸起煙花,忍不住贊道:“這也太好吃了吧,打包一份去單家牆頭丢給小武吧!”
寂靜的酒店大房裡,沒有人回應他。
其實時至今日,單念緻都有些記不清任故文的聲音了,回憶起短暫一年相處的時光,拼拼湊湊,如走馬觀花一般,最後記憶停在末尾,隻餘下了那個雨天他嘶吼着喊出任故文的名字。
時間是有魔力的。
七年過去,單念緻忘記了疼痛,原諒了沈墨雪,把自己變成了截然相反的模樣。
“還好又你陪着,不然我……”
再轉頭,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單念緻陡然頓住,那句話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
……不然我也會忘記你的。
自從有了想回望海的念頭,“任故文”便經常忽然消失。
毫無征兆,單念緻有時會自我懷疑:我對任故文的愛意減少了嗎,我不愛任故文了嗎,我要像程瀾那個混賬遺忘方深若一樣開始遺忘任故文了嗎?
還是說,我又生病了……
不對,應該是:我要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