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睿告别後,單念緻沒心情看電影了,去花店買了束花,坐公交車去了郊外墓園。時光荏苒,白雲蒼狗,從十七歲到二十六歲,已經過去九年了。他現在可以平靜的面對這個笑容燦爛的少年,這個永遠活在十八歲最好年華的少年。
單念緻掃了掃照片前的灰塵,卻發現他的笑容始終霧蒙蒙的,被時間沖洗掉了色彩,不再鮮豔。
“深若,”單念緻把花擺在少年的懷裡,巧克力撥開放在他的手裡,很輕的觸摸冰涼的碑石,釋然一笑,道,“好久不見,你這段時間很無聊吧。”
許久沒有人回應他,單念緻望着天空,忽然有風吹過,蔚藍的天空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晰,夏日的天就是這樣感性,一會笑一會哭,接下來也許該瓢潑大雨的落淚了。風吹起衣衫,鑽進皮膚裡,因有熾熱的胸膛保護,所以涼不透人心。綠蔭樹木随大風搖擺,單念緻靜靜陪伴着,等待着。
風停,地上隻落下了兩滴雨水。
單念緻笑了出來,道:“今日心情好,該拿瓶酒來的,但來的時候太匆忙了,隻買了花和你喜歡的巧克力。”單念緻托腮埋怨道,“都怪單唯,每次隻要提起他就沒好事,這個禍害精,别把我的小武給養死了。”
很多年不提這個人了,一說起還是煩躁,人的想法怎麼能固執成那個樣子,是不是當初就算單念緻死在了醫院,他也要想方設法配一樁冥婚。大風都沒令單念緻感到寒冷,此刻卻心底發涼。
墓園裡有其他來探望家人的,聽到腳步聲,單念緻擡頭瞥了一眼,見是陌生人經過,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松了一口氣,垂頭喪氣的剝開兩塊巧克力,一塊給方深若,一塊送進嘴裡。方深若喜愛最苦的黑巧,單念緻皺着臉,痛恨自己出門為什麼不帶水。
單念緻漫無目的的說着,跟他講這七年來自己去了哪些地方,見了什麼人,在某國碰到了個跑步比賽,一股腦報名參加,結果連優秀獎都沒拿到。不由感慨,真是老了,比不過那些風華正茂的小少年。
“我回來就是想看看你,看看任故文。”單念緻說。
他揚起手腕,那上面戴着一塊有些年頭的手表,看了一眼時間,道,“我買了明天去曦城的機票,回程的票還沒買,不過估計也就住個三五天,之後我去單家把小武帶出來。對了,今天我碰到林睿了,你認不認識?他舅舅是蘇錦酒店的大老闆,你家和他們有過業務往來,這小孩我也是高中住校的時候才認識,那時頂多一米一,剛才碰見,我看都有一米七了,長得可真快,你說小武是不是也會長這麼快?它要是長成一條大狗,我可怎麼抱着它翻牆啊,唉?你說狗會跨欄嗎?”
如此絮絮叨叨洋洋灑灑演講三萬字,單念緻終止發言咳嗽了好幾聲。
先不說了,我得回去喝口水。
和老朋友叙完舊,單念緻又回了酒店。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随便調出一部熱門電影,他閉上眼睛等待片頭曲流過。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他勾唇淡笑,提前睜開了眼睛,望着他,道:“你回來的剛好,電影要開場了。”
沈墨雪曾經描述的不錯,這個畫面尤其詭異,尤其悚人,甚至連單念緻自己也察覺到了,所以他不得不離開家遠走,隻要有一種辦法留下任故文,他都願意嘗試,他願意一輩子被人當個瘋子。
窗簾緊閉,房間隻餘下電視閃動的淡光,“任故文”卻沒再走近,他停在了原地,沖單念緻揮手。這一幕,像極了那個寒假前在T大圖書館他們見面的那一幕,單念緻亦如那次一般,不解的目光投過去,可這個任故文沒有因為單念緻發紅的眼眶過來擁抱他。任故文站在原地,輕聲道:“念緻,來找我吧,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你了,那換你來找我,曦城,幸福面館,桂花樹旁找我……”
單念緻陡然驚醒,一身冷汗,驚慌失措。
這場夢,這段回憶……
任故文當初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他找不到他了。
桂花樹,是你要把自己埋葬在院子裡的那棵桂花樹下嗎?浪漫的藝術生。
單念緻看着電影就在沙發上睡着了,渾身汗濕,他起來去浴室洗了個澡,回來時已徹底清醒。走過去拉開窗簾,外面晨光薄霧,明亮生輝。下午四點的飛機,卻因為那一場夢,單念緻心中始終不安,可天氣晴朗,二十四小時沒有大雨,航班信息依舊顯示準點出發,他到底在恐慌什麼!
坐在機場大廳裡,周圍人來人往,單念緻竟生出了退縮的想法。他曾經向往極了的地方,後來令他失望極了,怕極了,痛苦極了的地方。都過去六年了,還是那麼沒出息。
單念緻攥緊了手裡的小金書鍊子,一動不動,等待工作人員來叫。終于上了飛機,望着外面越來越遠的樓房,單念緻不知是何心情,打開遮陽闆,遮住一片絢麗的陽光和雲彩,小王子沉睡在雲端。
他被拿行李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睛,适應了一會外面的光,站起來,随着人群往外走。等待行李箱的時候,單念緻看向機場一整面牆的窗戶,外面是蔚藍到極緻的天空,任故文的油畫裡常常出現這種景象,那時他說,“你要是來曦城,每天都可以看到那麼藍的天,那麼白的雲。”
上次單念緻來的時候曦城卻是暴雨侵襲,世界荒涼。他以為任故文在騙人,卻不知是天意弄人。
在國内,沒有手機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好在機場外有大巴車,可以直接到達附近的鎮上,周圍的樓房熟悉又陌生,一一進入單念緻的眼睛。高山依舊屹立在馬路的盡頭,夏天,隻餘下了白色的雪山頂。一棟棟小樓後退,單念緻忽然看到一家名為“念故”的旅館,招牌在路邊高高挂着。
陌生的地方,人總會下意識尋找認識的或和自己有聯系的東西。
念故,念故,這不就是單念緻和任故文嗎,多好聽的名字。單念緻揚起唇角,沖司機師傅招手,喊道:“師傅,能不能停車,我在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