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州，沒有一個家族有朱家這樣的闊氣。

家裡的女眷要添衣裳首飾，朱家門前便排了一溜的車馬。

各綢緞莊金銀首飾鋪都派了管事及最優秀的繡娘來，馬車裡預備了布料金銀各色絲線，也有首飾圖譜未經雕琢的玉料珍珠珊瑚瑪瑙等。

拉貨的貨廂比尋常人家日常出行的車廂要寬敞華麗得多。

代真與沈浪躲在豐祥綢緞莊拉貨的馬車裡，身下是如小兒肌膚般柔軟爽滑的綢緞料，各種花樣顔色，平日尋常客人要上手摸一摸都會被夥計勸退的珍貴衣料，在這裡堆成了小山。

這還隻是冰山一角，每個季度，或是哪位主人心血來潮了，朱家門前都會出現這一幕。

代真躺在貨廂中，小聲對沈浪道，“真想都搬走，可惜，這些東西特征過于明顯，也太零散了，不如銀票方便。”

沈浪怔了一會兒，湊到她耳邊，用同樣小的聲音提醒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

代真沉默半晌，看得出經曆了一番痛苦的抉擇，“來——劫富濟貧——阿呸，是除暴安良！”

沈浪眼中是溫軟的笑意，等待她的後話。

果然，不過半盞茶時間，代真便小聲嘟哝着為方才的話打補丁，“不過我們動作快點的話——也不是不能在活财神家‘探索’一番，不能白來嘛！”

好一個不能白來！

沈浪越發有種錯位感，隻要代真在身邊，他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賊窩”。

馬車晃晃悠悠，排着隊進了朱府大門，而後趕到了馬棚，外面已有仆役等着将貨品搬到花廳去。

一行動起來，場面難免忙亂，玉石瑪瑙一類的貴重材料店家是不肯錯眼的，即便都是朱家的産業，可東西在自己手上丢了或被掉了包，管事承擔不起責任。

趁這時候，代真與沈浪裝作來搬貨的仆從一人抱着幾匹布料從車上下來，混入了人群，随大流将東西放在花廳旁的廂房内，再出來時，兩人便消失在了拐角。

朱家的庭院極大極深，深得南方園林的韻味，一步一景，精雕細琢，假山怪石，奇花異草，飛檐翹角，香氣四溢。

代真腦中雖刻了府中的草圖，卻還需走動着才能一一照應。

二人半上午入府，閃躲着來往的仆役，盡量走無人的僻靜處。

“餓了，我們去找個地兒吃飯吧。”代真摸着肚子道。

沈浪四下望了望，跳上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窺視别處人迹。

“這裡已經是内院，我這個身份不能在明面上走動了。”沈浪又跳下來，拍了拍掌心的灰塵，“還得勞你吃飽了給我帶些飯呢。”

府中開火的廚房有十幾處，規模最大的壹号，每日要做幾百人口的飯食，是最好混飯的，那裡離他們已經遠了。

内院也有幾處小廚房，代真循着味道找去，趁裡頭沒人，用衣擺包了幾籠點心便出來了。

“小廚房丢了東西，大廚肯定會發現的，不過我猜，這種地兒少不了小偷小摸，不會為了些點心大張旗鼓地查。”代真為自己放肆的行為辯解，“不過壞在都是甜的，一會兒還得找茶水漱口。”

沈浪撿了個小包子塞進口中，“裡面還混了小籠包……是鹹口的。”

湊活着吃飽了，二人繼續向内探查，發現了一處明顯的分界線，南邊仆從成堆，北邊寂然無聲，好似是些空院子。

代真叉腰抹了一把額上不存在的汗珠，舒了口氣，“看來找到了。”

為防誤會，他們進了距離最近的一重院落，裡頭住着一對夫妻，據沈浪描述。

“……女人臉上有道貫穿面頰的刀傷，完好的肌膚處又有灼燒的傷痕，看不清面容，男人十分清秀，從步伐來看，輕功并不高明，中等偏下，二人打扮得十分樸實，身上都是灰藍土布，與豪奢的朱府仿佛隔着一條界限。”

代真想象了一下，問道，“那女人的功夫如何？”

沈浪冥思苦想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沒有特色，内功很紮實，但我暫時想不出歸屬哪門哪派，恐怕得交手之後才看得出。”

代真寬慰他道，“認不出來便罷了，反正最終交給仁義莊辨别。”

他二人年紀閱曆擺在這裡，加之九年前衡山的那場大戰之後，江湖正道□□的高手死傷無數，以緻人才凋零，許多功法，雖未失傳，但能夠見識到的機會大大減少。

這些人又大多是為了躲避仇家追殺的前輩高手，便是認不出來，也沒什麼可羞愧的。

代真與沈浪未嘗驚動那對夫妻，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而後又在附近探查了其他的幾個院子。

闖江湖的人，脾性千奇百怪，有些是為經曆影響，有些是為功法影響。

二人又發現了位相士打扮擎着招牌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的中年男人，以及他旁邊的鄰居——赤膊在屋裡“铛铛铛”打鐵的壯漢。

退出了院子，此時不過申時初刻，代真提議找個空房間休息一下午，晚上再行動。

靠近後府的這一片，整排整排地空房間，前頭的仆役心裡有數，也不往這裡來，給他兩個有意闖進來的外人暫歇再合适不過了。

直到日落時分，兩人又換了個小廚房偷了頓吃的，接着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