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謝靈每周有兩節小提琴課,是托人請的一名十分有名氣的小提琴手,以對方的名氣與技術來教謝靈一個小孩子,的确是十分大材小用了一些。
不過謝遠山十分紳士地将支票遞過去,與對方握手,微笑道:“我們家小靈有些淘氣,在授課的過程中免不了讓老師費心,聽人說保持身心愉悅可以更好地投入到工作裡,希望老師也能以一個良好的心态進入教學。”
老師微皺的眉頭突然就舒緩了。
沒辦法。
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猶豫一秒都是對人性的藐視。
一開始,謝靈對小提琴的興趣還算高昂,她喜歡音樂,喜歡好聽的聲音,也喜歡好看的東西。
小提琴音好聽,小提琴也優雅美麗。
不過,老師卻并沒有讓她開始拉琴,而是教她怎麼架琴,怎麼拿琴弓。
整整一個月。
都在枯燥而無味地進行姿勢矯正,甚至之後長達一年裡,老師還會時不時地指點她調整一下姿勢。
那近乎沒有意義而又無聊的過程讓謝靈很快喪失了興趣。
她希望,老師可以快一點教她怎麼用小提琴拉出一首好聽的有旋律的曲子。
她期待了很久、很久。
直到真正等到了那一天的時候。
她發現自己在長久的希冀、等待裡,已經漸漸地不再有最初的興奮與激動。
她平靜地面對。
就像現在這樣。
“媽媽。”
她輕輕地喊。
沒有了今天見到父母時的興奮。
“我……”
該怎麼拒絕來自于父母的邀請。
留在他們身邊的邀請。
她想起了哥哥今天摸着她的頭發,垂着眼跟她說,他會等她。
她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語氣堅定了一些。
她說:“媽媽,我不走。”
宋蘊摸着她的頭發,唇邊仍然是溫柔的笑,她就這樣看着謝靈,輕聲問:“可以告訴媽媽原因嗎?”
人都是有偏向的。
一個人的交際網像是一張蜘蛛網,密密麻麻,由内到外,嚴格地劃分區域。
最裡面、最親近的位置,通常是血脈相連的家人,那是永遠無法分割的部分,然後才是所謂親戚、朋友……戀人。
可是。
哥哥不止是戀人,也是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家人,也是她的朋友。
是她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延和的時候,唯一的慰藉與陪伴。
如今,要讓她抛下他,握住父母伸來的手,然後遠走高飛,去到那個遙遠的,或許也象征幸福安逸的時光。
謝靈沒有辦法做下這樣的決定。
“……我不想走,媽媽,我舍不得這裡。”
她想說,她舍不得離開延和,舍不得延和冬季滿天飛雪,舍不得延和夏日金燦燦的光,舍不得阮黎裴叔,舍不得她在這裡的朋友們……最最舍不得的,是裴陸行。
“那你舍得媽媽和爸爸嗎?”
宋蘊輕輕問,幹淨溫暖的手掌摸着她的臉頰,肌膚相觸,柔軟如羽毛般的感受。
如此親昵。
謝靈沒有猶豫地搖了搖頭,說:“也舍不得。”
宋蘊歎息一聲,告訴她,“小靈,我們不想你一直不在我們身邊,我們也很舍不得你,還記得嗎?從前你晚上入睡前總要喝一杯牛奶,還要纏着媽媽和爸爸親吻一下你的額頭才肯入睡,你那麼怕黑,家裡換了全部的感應燈,還讓人重新輸入了程序,晚上六點到清晨六點會自動開啟最低亮度,這樣不管什麼時候,你都不會因為沒有光而害怕。”
“你不喜歡吃辣,不喜歡吃動物内髒,不喜歡泰餐,不喜歡生食……嗜甜,又不知節制,小時候還常常生病,媽媽真的很擔心你,我從不懷疑你裴叔叔他們會用心照顧你,可是小靈,媽媽想親自照顧你……媽媽不想你不舒服的時候,我和你爸爸甚至都不知道。”
“我們想感受到你的每一個小小的變化,小靈,我們想每天醒來都可以看到你。”
宋蘊輕聲訴說着。
謝靈安靜聽着,沒有說話。
這一次回來,宋蘊和謝遠山都已經想好,溫和地說服謝靈。
總不可能一輩子讓小靈待在國内,而他們又在國外,一直這樣兩地相隔,他們也無法接受。
其實到底是後悔過的。
當初決定出國時,她還小,小孩子都是沖動的,三分鐘熱度,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哭着鬧着不肯走,過一陣子就又會改變主意了。
所以他們并沒有強硬地帶走謝靈。
小孩子就是這樣,你順應她,她會心軟,你強迫她,她會像小動物一樣察覺到危險後逃走,心也變得堅定起來了。
再加上,小孩子之間稚嫩的、沖動的、不計一切的友誼,如果,隻是如果,他們誤将強勢的父母當做“危險”,認為自己不自由,如果裴陸行忽然湧現起所謂的英雄主義,帶着謝靈出逃。
那就更糟糕了。
他們想,再等等,就接她走。
可她總說适應得很好,加上那幾年工作纏身,也的确不能很好地照顧她,就又等一等。
再後來,進入中學,意味着更緊湊的更重要的學習進程,這個時候要謝靈出國念書,一切都要重新适應,他們舍不得,也不想讓她太辛苦。
尤其是青春期的時候,諸多迷茫與煩惱,若是這個時候又要過新的生活,結識新的朋友,總歸是有負擔與風險的。
所以才等到現在,舊事重提。
她就要成年,有獨立的思考能力,能夠深思熟慮過後再做選擇與決定了。
房間内溫暖的光忽然變得有些刺眼起來,帶着灼傷人的溫度,讓人感到微微眩暈。
謝靈垂着眼,沒有看母親的眼睛,她的指節輕輕收緊,然後又洩了力,反複。
在最重要的兩個選擇裡,隻能選擇一個。
殘忍而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