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澄星一連給了文予甯三拳,打得挺狠,用盡全力,都打在軟肋上。
第一拳文予甯還因為練過拳,習慣性地緊縮腹部進行了回防,後面兩拳就完全攤開來,不再防備,甚至走近了成澄星,讓他打得更痛快。
隻是他這樣任打任罵的樣子,更讓成澄星無從下手,隻得扭頭往樓下走,甚至不敢看向周圍的人。
好在大家都在各自忙碌歡呼擁抱和親吻,沒有注意他們二人是男是女。
“澄星,澄星。”
文予甯跟在後面叫成澄星的名字,成澄星沒理他,甚至為了盡快逃跑,沒去等電梯,而是推開安全出口,走下步梯,他聽到文予甯緊追不舍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心慌,更是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樓下跑,慌不擇路,甚至沒等看清到了幾樓,文予甯轟的一聲從天而降,竟從扶手拐彎處直接往下蹦,蹦到了成澄星對面。
成澄星條件反射一般縮起肩膀往後躲,震驚地看着他,瞪圓了眼睛。
“你跑什麼,小心摔了!”
文予甯喘着氣,額頭微微汗濕,低頭看向成澄星的手腕,90、100、110,正常的綠色微光心率數字很快飙升到了120,直接報警提示,在昏暗的樓梯裡一閃一閃冒着紅光。
“你别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文予甯緊張地伸手要去握成澄星的手腕,好像握住了提示手表,就能安撫他狂跳不止的心髒,成澄星将手往後一撤,胸膛上下起伏,臉色逐漸發白:“給我滾開!”
文予甯站着不動了。
成澄星倚靠着牆,緩了好一會兒,才擡腳繼續往樓下走。
到了門口,手摸兜裡,才想起來這些天因為怕把房卡掉了,卡一直放在文予甯那裡,正站在門前不知道怎麼辦,後面的人伸出一張卡,到他眼前,随之手腕一轉,輕輕貼在門上,滴的一聲,門開了。
成澄星進門,轉身要關門時,文予甯已經迅速跟着進來了,他的手掌幾乎推到他的胸膛上,接着煩躁地轉過身,氣憤不已趴到了床上。
“澄星,你心髒難受嗎?我們要不要去一下醫院……”
“滾出去!”
“我不知道你現在什麼情況……”
“你閉嘴就行了!”
成澄星幹脆拉起被子蒙住頭,心髒猝然狂跳,導緻他有些眩暈,渾身無力,閉上眼睛,隻得專心喘氣,調整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成澄星好像睡了一覺似的,外面的吵鬧聲和歡呼聲逐漸遠去,屋裡漸漸安靜了下來,連心跳都跟着減慢了。
他眯着眼睛,擡起手腕,模糊看到上面的“60”,撫摸過去,心率變換為時間,現在已經淩晨12點多了。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不再感到難受了,在床上扭了個身子,從側躺變作平躺,被子不再蒙住頭,而是掖在領口的位置,屋裡燈光變暗,不知誰關的燈。
月影逐漸從窗外照進來,成澄星看到椅子上有個高大的人影,坐在那一動不動。
他渾身一抖。
“是我,我沒出去,你睡着了。”
文予甯一說話,聲音沙啞,他咳嗽了一聲,起身打開了卧室到客廳的壁燈,成澄星不知道他在這裡坐了多久。
“你把晚上的藥吃了。”
這事成澄星總是不記得,偶爾不吃一兩回也沒事,但文予甯記得很清楚,這藥需要睡前吃。
他拿着準備好的幾片藥,和扭開瓶蓋的礦泉水,慢慢地在成澄星的注視下,走到他身前,蹲在床邊,遞給了他。
成澄星低頭接過藥在手心,扣到嘴巴裡,接過礦泉水喝了一口,瞟向他時,在昏黃的壁燈下,看到他哭紅的眼睛。
“你睡吧,不早了,”文予甯接過他手裡的礦泉水瓶,像逃似的往外走,“晚安。”
門被輕輕關上了,屋裡恢複了安靜。
成澄星望着天花闆,皺了皺眉。
這可怎麼辦啊。
原本還有兩天在這兒玩的計劃,也因此被取消了,第二天一早,成澄星出去,說他要回去了。
文予甯和趙曉卉都沒感到意外,隻是曉卉回屋裡取行李時,文予甯猶豫了很久,對他道歉。
“對不起。”
“對不起沒有用,就像你說的,不會少一塊肉。”
“……是你說的。”
“啊對對對,我說的,”成澄星點頭,皺緊眉頭,“我警告過你,别再這樣了,你聽了嗎?還是說你就覺得我好欺負,一次兩次我都能當沒事?”
“是我不好。”文予甯側過身子,忽然,朝他張開了手臂。
“幹什麼?!”成澄星忍不住後退一步,渾身戒備,一個一而再輕薄他的人,難免讓他心生畏懼。
“你随便打,繼續打,把我當成沙包,把我打死都行,”文予甯看着他,“隻要你别生氣,别氣壞了。”
“打你有個雞毛用,我缺沙包?!”成澄星瞪着他,“你能不能别再犯了,不然我們真的連同學都沒得做了。”
“……”文予甯把手臂放下了,低着頭,一言不發。
“你倒是說話啊!”成澄星見他竟然連個保證都沒有,也對,上回被抓了個現行,他也沒保證不再犯啊。
“文予甯!”
“我做不到,”文予甯幹脆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
“如果說你對我的感覺,還隻是停留在‘性别之分’上,那我對你的感情,已經往前走了十萬八千裡,”他冷哼一聲,像是相當不屑似的,幹脆側過身,看向樓對面,“我現在20啷當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我控制不住,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誰原諒你了?”
成澄星瞪大了眼睛,對他這種占了便宜還倒打一耙、理直氣壯的人,相當不理解,隻是,他可不是輕易就能被詭辯降住的人,馬上進行反駁。
“還隻停留在‘性别之分’上,這要是連性别都沒分清,就談喜歡不喜歡的,這不是很荒謬嗎?!”
“我不像你,那麼老套死闆,遵循守舊,喜歡同性怎麼了,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要純粹的喜歡,就算你是豬是狗,是馬是羊,是公是母,喜歡就是喜歡了!”
“……”成澄星感覺他好像稀裡糊塗地挨了頓罵,還是一邊被表白,一邊挨了罵,真夠邪門的了,還準備再說點什麼,卻發現趙曉卉進到她的房間很久,一直沒出來。
好像專門給他們留下吵架的時間,或者說,是另類表白的時間。
“我不接受,永遠都不可能。”
成澄星幹脆拒絕了他,轉身時,不願丢下他們二人,隻好說道:“車留給你們,在這繼續玩吧,我先走了。”
“站住。”文予甯出聲,聽來有些哽咽,“你開走吧,我們坐火車回去。”
“坐什麼火車……”成澄星皺眉,轉過頭,車鑰匙從後面扔到了他的手心裡,文予甯果然已經掉眼淚了,隻是梗着脖子,迅速轉過身,往樓下房間裡去。
成澄星咬了咬牙,拿着鑰匙就走了。
剩下幾天,他先是跟父親又吃了一頓飯,然後和孫志奇、姜鵬他們見了一面,北京奧運這種盛世,這些學渣們都不顧高三課程有多緊張,一起看了一場國際籃球賽,過程雖然很過瘾,但走出球場後,成澄星又覺得興緻缺缺,心裡總像是有事似的,不是很開心。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趙曉卉9号上午發了一條信息:“我們回去了。”
原來他們倆也沒在北京多做停留,這趟進京趕考,就這樣結束了。
回到學校上課,已經是8月中旬了,成澄星一去就趕上了當月月考,簡直想扭頭出教室,結果被班主任抓住了,強行讓他參加考試。
班裡仍像從前一樣,老師更緊張了,每天“高三高三”地喊着,催促他們多努力,課間趴桌子上睡覺的學生越來越多,課業愈加繁重,晚自習結束後教室徹夜開着燈,有學生學習到下半夜,幹脆趴在桌上,睡到第二天天明。
成澄星在這教室裡上了一天的課,發現文予甯竟遲遲未歸。
“是沒回來嗎?人還在北京?!”
“沒有,跟我說去打工了,開什麼網約車,”吳書墨提起這事,憂心忡忡,“這孩子,竟然說他肯定能拿到保送名額,竟就先去攢大學學費了,我怎麼勸他來上學,他都不肯來。你回來了正好,幫我給他打電話,不管名額下沒下來,他都要先來上課!”
成澄星拿着手機走出教室,就想立刻打給他,可找到他的号碼,将撥未撥時,忽然,敏銳地覺察,這是不是他的招術,是他的詭計。
可停了不到半分鐘,最終要是一咬牙,把電話打了過去。
響了沒兩聲,對方就接聽了。
“喂,澄星?”
“你怎麼不來上課啊,就那麼十拿九穩,保送名額是你的了?你也未免太自大了!”
“你不是讓我滾嗎?我怕我滾得不夠遠,也怕我控制不住,又要親你。”
你大爺的。
成澄星暗罵了一聲:“那我現在讓你滾回來,你明天馬上回來上課!别瞎逞威風掉鍊子,高考以後連重本都上不了,我看你上哪兒哭去!”
“那好吧。”
聲音有那麼幾分輕松,還挺俏皮的。
成澄星摁斷了電話,第二天,死同性戀就早早地來了,背着書包,裡面好像裝了不少書,沉甸甸的,不但把書本都放進桌肚裡,還把暑假作業都拿了出來,交給了老師。
“以為你們暑假備考奧賽,都不會寫這作業了,”吳書墨道,“你身邊那個,一個字都沒寫。”
文予甯看了一眼成澄星,成澄星偏過頭,倆人一句話都沒說。
這樣過去了一天又一天,無論早中晚,成澄星都不理人,早上很晚來,晚上很早走,别人跟他說話,他一般沒等對方說完就着急跑了,甚至孫志奇抱着籃球進到教室,看到他坐在那兒,準備打聲招呼,成澄星能一秒趴在桌上假裝睡着,隻為了别驚動邊上的同性戀。
他後知後覺,終于有些品出來文予甯究竟為什麼跟孫志奇鬥得你死我活了,隻是想到他連孫志奇這樣的糙漢的飛醋都吃,真是有夠無語的了。
終于有一天早自習,他忍不住了,側過臉,看向文予甯,文予甯拿着筆正在草稿紙上算題,發覺他的目光,也看向了他。
“你早上吃飯了嗎?”成澄星問。
“不用你管。”文予甯握住了筆。
“我是不想管,可你肚子叫得吵到我了。”
“……”
文予甯臉色煞白,起身走了出去。
這次他回來,不但成澄星對他視若無睹,把他當透明人,就連以前時不時跟他分享的早餐午餐,還有相約出去吃飯、送文予甯回家等種種“福利”,也都一并收走了。
這是很正常的反應,很正确的應對方式。
文予甯明白,為了拒絕像自己這樣的“追求者”,為了快刀斬亂麻,成澄星都該狠下心來,做到不再給希望。
可他總想着也許會有哪一天是例外,成澄星還會給他帶吃的,或者真就是吃不完早午飯,能夠施舍他一點……
是的,即使是施舍,他現在都願意接受了。
去到學校小賣店買了兩個包子,胡亂塞到肚子裡,讓它别再出聲,文予甯去到水房,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回到教室,剛剛坐下,旁邊那個人的目光,卻像是定在了他的臉上。
“你又哭了?”成澄星看着他濕潤的臉,還有粉紅的眼尾與鼻尖,簡直都快崩潰了,“你還是個男人嗎?動不動就哭!”
“我是男同,我就愛哭,怎麼了?”文予甯回答道,“我還要一邊翹着蘭花指一邊哭……”
“你!”成澄星連忙用手肘狠狠怼了他一下,警惕地看向身後,曲國良和他同桌正雙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你要讓别人都知道嗎?!”成澄星壓低聲音瞪着他,“你要出櫃?!”
“我無所謂,”文予甯看着他,“放心,出還是不出都是我的事,我肯定不會拉你下水。”
“說得好像我多慫似的……你這件事,我答應你,我會負責的,說到做到。”
文予甯幽怨地看着他。
“不是搭上我自己的那種,負責,”成澄星咳了一聲,“反正你等着吧。”
文予甯聽不懂他的話,他隐隐地希望,成澄星能真的對他冷酷到底,斷了他所有念想,以後山高路遠,就彼此永别吧。
可一想,如果成澄星真就對他那麼絕情了,他真是死都不知道往哪兒死去。
一晃到了9月中下旬,奧運健兒頻傳佳訊,北京也傳來了一則重磅消息。
吳書墨手裡拿着一個紅皮硬材質證書和兩張藍底白字的通知書,腳步急促,幾乎是跑着沖進了教室,看向正在大課間休息的全班同學,目光落到眼前坐着的人時,聲音顫抖:“讓我們恭喜文予甯同學,獲得本屆物理奧林匹克競賽全國亞軍,拿到了清北大學物理系的保送名額!”
全班同學當即一頓,随之群起沸騰,掌聲雷動,“卧槽”和“我去”的吼叫聲和歡呼聲,此起彼伏,隔壁兩個班也幾乎同時,被他們的老師通知了這一屬于整個瀾亭高中,乃至整個桜市的喜訊,發出了震驚的聲音。
文予甯在座位上,半天沒動靜,成澄星卻忍不住在一旁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聲喊道:“可以啊,文予甯,你還真拿到了通知書!這下好了,你坐等明年夏天,就可以直接去清北大學報道!”
“你也一起。”文予甯看向他。
“啊?”成澄星笑了,“快别管我了,上台去吧。”
吳書墨在講台上,将獲獎證書和通知書一齊遞到了文予甯手中,教務處老師和政教處老師,包括學校領導,也都聞訊而來,擠在教室門口往裡望,看着文予甯時,眼裡滿是欣慰與驕傲。
文予甯起身走上講台,拿着通知書,手指輕輕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看着自己的名字,終于忍不住,說出了心裡的疑惑。
“怎麼隻是亞軍?”
衆人皆是一頓,随之更是一輪震破耳膜的“哎呦我去”,平時大家隻知道文予甯是個看起來内斂實則非常嚣張的人,沒想到他竟嚣張至此。
物理老師從外面走進來,摟着他的肩膀笑道:“傻孩子,你知道冠軍是誰嗎?我已經去打聽過了,那是姚家班掌櫃的親兒子,姚家班就是你們去大學要進的物理科研組教授!人那兒子,可是兩三歲就在國家級實驗室裡跑的孩子,肯定比你熟練啊。”
“哦。”文予甯心中五味雜陳。
“那會不會提前洩題了啊,整個評選過程公正公平嗎?”成澄星忍不住問。
“這麼大賽事,全國矚目,當然做不得假,你是親曆者,也看到一個考場多少考生,題都是裝進檔案袋裡提前密封的吧?”
“那倒是……”成澄星撓了撓頭,每個考場五名考生,配備三個老師,可以說是他經曆的“最嚴格”考試,當然做不得假。
隻是,他也忍不住懷疑了起來,如果第一名,也像文予甯這樣,是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孩子,不,是如果文予甯也有那樣的物理學教授爸爸,從小就被科學熏陶,或許,他能得到更好的滋養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