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道節度使出身于東平侯府,是現任東平候的弟弟,一母同胞。
東平候胸無大志,在京中并無要職,不過仗着祖蔭過活,家眷也仗着侯府高位與節度使威勢逞兇作惡,一家子除了節度使看上去都似扶不起的阿鬥,來日謀反之事東窗事發,不知這一家子該當如何。
“本王既做出了承諾,你的兒子便不會受連累,婦孺亦不會被販賣成奴。”
江陵府,山南道節度使府邸,西跨院的一個花廳中,裴寂大刺刺坐在一張楠木交椅上,細長的手指一圈兒一圈兒地撫過青瓷蓋碗,指上的碧玺戒指刮蹭着瓷器時,發出一聲悠揚卻刺耳的清脆摩擦聲。
他靠着椅背,白皙俊俏的臉隐在燈光照不見的陰影裡,給他本就泠然的氣質增添許多陰翳。
節度使高嶺,臉色煞白地持着刀柄立在他身前一丈遠的地方。
花廳之外,層層圍了幾圈的府兵,皆是人人寒色,兵器出鞘,隻待節度使一聲令下,便沖進廳裡将人剁成肉醬。
“本王知高節度使所求……”
“你不知!”高嶺壓着怒火,如一隻被人鉗住了咽喉的猛虎,雖是怒嘯,卻投鼠忌器。
“把我兒子還給我!”
高嶺妻妾衆多,女兒生了一堆,但兒子隻有一個,年方八歲,調皮搗蛋。在其母帶着他上香祈福的廟裡,裴寂沒下什麼功夫,便把人诓騙走了。
等他們發現人不見時,李沛德等人早帶着他兒子,跑出百裡地了。
此時,恐怕已綁在清水縣國舅爺的手上了,裴寂不是變戲法的,憑空變不出兒子還他。
話被人打斷,裴寂擡眸,讓幽暗的燭火照進雙眸,點亮他的瞳仁,便有兩道光矢射向高嶺。
停下手上動作,他掀開薄唇輕聲一笑,從深寒的齒裡平靜地道出一句話,“節度使還是莫要打斷本王的話為好。”
被年輕的王爺威脅,高嶺的滿臉橫肉憤得亂顫,咬牙切齒,卻始終不敢再多話一句,兒子是他的命,卻被握他人手上,他甚至不知兒子被藏去了哪裡。
而這個王爺似乎并沒有那麼惜命,竟然一個侍衛都沒帶,孤身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他的府中。
“高節度使心裡有怨,恨兄長無能,卻偏可坐穩侯爺寶座,而高嶺你拼死立下戰功,不過得一個節度使的位置。
“按說本朝節度使隻那麼幾位,你已是高位至極,奈何此項榮寵無法像王侯之位一般代代相傳。
“你郁憤難平,便與本王那被削為庶人的五哥狼狽為奸,意圖謀反。哼,他許了你什麼,國公之位?”
無論許了什麼,高嶺都是為了兒子。
“你兄長教子無妨,一雙兒女沒一個成器的,女兒敢算計本王,兒子更是無法無天強搶民女,手上更不知沾了幾條人命。
“實不相瞞,你那大侄子死定了,現在還活着不過是本王仁慈,讓他這秋後的螞蚱多蹦跶兩下罷了。你若聽本王的,無論事成與否,無論你是腰斬還是流放,你的寶貝兒子都會被過繼到東平侯府,成為名正言順的東平侯府世子。”
雖說是能得了東平府侯位,但要自己的兒子去認他人為父,孝順别人,高嶺自然不願。
“也許老侯爺故去後,陛下感念東平候祖上功德以及高節度使的忠君愛國,念兩府隻餘獨苗香火,親父也是要孝順的,百年之後也得供奉悼念。”
裴寂說完,端起蓋碗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蓋碗後長身立起,“本王走出花廳,便是高節度使下決定的時候。”
言畢,他果然踏着四方步,悠閑地往花廳門口走去。
裴寂口中的陛下,是當今皇上嗎?絕非,是太子殿下!
大盛國力強健,太子賢能,朝野上下無不交口稱贊,毫無疑問的未來君主。
“我答應!”
當啷一聲,高嶺手上脫力,兵器落在地上,他轉過頭,朝從自己身邊惬意路過的裴寂重複了一遍,“我答應。”
裴寂頓了一下腳步,笑道:“哦,那請高節度使處理好此事,該死的,就不要再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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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遠超預估,裴寂一路快馬往下河縣趕,半刻都未停歇,行至山腳時已近卯時,胯.下馬匹毛發汗濕,鼻息重重地喘着。
營帳裡,柳裁正要跟誰暗衛往外去,忽聽到一陣從西面逐漸而近的腳步聲。
門口守衛的劉暢見狀,樂呵呵一笑,道:“刺史大人如此之早,王爺吩咐過了,讓大人卯中再來。還差着半個時辰呢,要不大人先回去用個早飯,休息會兒再來?”
“肅王殿下,下官着實有事請示,還請現身一見。”營帳外,劉雄氣勢十足地立擋在簾子旁,視劉暢為無物。
“肅王殿下,得罪了。”
劉雄拍開攔截過來的劉暢,一手挑開簾子,腳步還沒邁開,隻覺身後幾聲鞋履響動,似乎有淬了毒的寒光朝着脊背射來,他猛地轉身回看。
裴寂眸子微凜,一臉不悅地道:“劉大人闖本王營帳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