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帏帽摘下。”
沈鸢入城時拿臉上起了疹子為由躲過摘帏帽,此刻也依樣畫葫蘆。
官兵上下打量她兩眼,眉頭緊鎖。
少頃,他往後退開半步。
沈鸢無聲松口氣。
官兵面無表情:“可以摘下了。”
帏帽後的沈鸢臉色慘白,半點血色也無,她掩唇咳嗽:“還請這位大人通融一二,這病實在是見不得人,若是過了病氣給大人,也是我的罪過。”
官兵眉眼冷峻,半點周旋的餘地也無,他冷冰冰丢下兩個字:“無妨。”
落在沈鸢臉上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傳來,她用力掐住掌心,尖銳的指甲在手心刻下深長的一道紅痕。
沈鸢不動聲色捏住袖中的香囊,她對白邬草過敏,若是不小心碰到,全身上下都會長滿疹子,疼痛不已。不到萬不得已,沈鸢不會行此下策。
她咬緊牙關,手指碰到白邬草的前一瞬,忽然聽見前面有聲音傳來。
“都杵在這裡做什麼?”
那人手中捏着畫像,連眼神都不曾分給沈鸢半點,隻朝同僚走去。
沈鸢腦袋低垂,掩去眼中的忐忑不安,雙手絞在一處。
“糊塗東西,你是不是蠢!”
他攤開畫像對着沈鸢比照,“我們找的是男子,身高七尺,黑眸劍眉,眼距……這哪點對得上?還不快放行,再這樣耽擱下去,隻怕你我都交不了差!”
話落,大手一揚,放行。
躲過一劫,沈鸢忙忙躬身,步履匆忙朝城門走去。
汗流浃背,冷汗沁濕衣襟。
城門口風聲大作,嗚咽風聲如狼嚎。
沈鸢攏緊身上不算厚重的襖子,雙手垂在袖中,又怕風吹落帏帽,她顫巍巍伸出兩根手指,往下攥緊帽沿。
寒風徹骨,沈鸢指尖凍得僵硬發紫,她垂首迎着呼嘯冬風趕路。
山道傳來陣陣策辔聲,沈鸢頭也不擡,隻悶頭趕路。
一團黑影緩緩罩在沈鸢肩上,她狐疑轉眸,冷不丁和馬背上一雙冷冽的黑眸撞上。
謝清鶴高坐在馬背上,飄搖的雪珠子如空中撒鹽,勾勒出謝清鶴颀長筆直的身影。
霜雪蔓延在謝清鶴身後,孤寂涼薄。
沈鸢眼前恍惚。
她好似……從未見過這樣的謝清鶴。
雪色漸漸在謝清鶴眉眼消融,好像剛剛的冷淡隻是沈鸢的錯覺,謝清鶴溫聲:“上來。”
沈鸢難以置信瞪圓雙目,她看看謝清鶴,又看看他身下棗紅的烈馬:“這馬是從哪來的?你賃來的嗎?不對,你哪來的銀子?”
沈鸢錯愕不已,又自說自話,“你是不是沒去抓藥?”
離家前她在桌上留了些碎銀,那本是她留給謝清鶴抓藥用的。
謝清鶴的手仍頓在半空,他嗓音染笑:“還不上來,站在雪中不冷嗎?”
眼前的馬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大截,沈鸢心驚膽戰,雙眼顫顫巍巍,心生怯意。
須臾,她小心翼翼伸出食指,圈住謝清鶴。
沈鸢低聲嘟哝:“你病還沒好,若是耽誤了春闱可不是小事。算了,等我回去再去尋大夫……”
話猶未了,沈鸢忽的一腳踩空,整個人直直朝旁跌落。
沈鸢瞳孔驟緊,驚呼聲溢出喉嚨:“救命——”
一隻手牢牢握住了沈鸢的素腰,謝清鶴環着沈鸢,兩人齊齊摔落在雪中。
揚起的雪珠子如棉絮,散落在二人身上。
帏帽跌落在雪中,露出沈鸢一張白皙如玉的小臉,她眼中的驚恐未散。
可料想之中的痛楚并未出現——
沈鸢摔在謝清鶴身上。
雪落無聲,沈鸢一手撐在謝清鶴胸膛,雙眸圓睜。
四目相對,謝清鶴俊朗眉目映照在沈鸢淺色瞳仁中。
她茫然眨了眨眼,耳尖不知不覺染上绯色,如枝頭上俏生生的紅梅。
沈鸢飛快别過頭,餘光瞥見自己還抵在謝清鶴胸膛上的雙手,又忙忙收回手。
揣在袖中。
沈鸢心亂如麻,語無倫次:“你、你沒事罷?”
衣裙慌亂從謝清鶴身上挪開,沈鸢站起身,伸手撣開裙上的雪珠,又轉而去看謝清鶴。
沈鸢結結巴巴:“我、我不曾騎過馬。”
她目光閃躲,“而且這馬也太高了,你從何處賃來這麼高大的馬?若是再矮點,興許我就不會摔了。”
沈鸢心神不甯:“這馬是誰家的?”
她在鄉下,好像從未過這般高大的烈馬。
謝清鶴唇角笑意漸淡,避而不答,隻朝沈鸢伸出手:“再試試。”
前車之鑒在先,沈鸢心中惴惴不安:“我、我可以嗎?”
謝清鶴眉眼如墨,他單手扶住沈鸢細腰。
勁風掠過沈鸢耳邊,她隻覺身子一空,眼睛一閉一睜,沈鸢整個人穩穩當當坐在馬背上。
細碎的雪珠子灑落在鬓邊,滿目瑩白。
沈鸢怔怔轉首。
黑眸中,謝清鶴風輕雲淡,玄色衣擺落在風中,随風拂起又落下。
那張臉近在咫尺,清俊溫和。
沈鸢盯着謝清鶴,乍然失神。
待回過神,她忙不疊收回目光,坐在馬上手足無措。
眼皮顫了又顫,沈鸢慌亂别眼,讪笑為自己剛剛的失神描補。
“還好你剛剛沒入城找我,他們找的人身高七丈。”
沈鸢細細回想官差的話,照着和謝清鶴比對。
“……倒是和你差不多。”
倘或謝清鶴入城,定會被攔下盤問的。
謝清鶴黑眸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