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怎麼出門。”
收到鄭千玉的這則消息,林靜松再一次察覺到自己線上聊天水平的孱弱。
他回顧自己發的消息,大都說天氣、日程、食物。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之後,他再也沒有說過任何越線的話。
林靜松也知道要循序漸進。
鄭千玉人很好,即使林靜松聊成這個樣子,他也願意回複他。即使某段時間有事沒回,事後他也會認真解釋。
于是林靜松便知道鄭千玉目前是一個人住,他的哥哥經常來看他,他目前有一份線上的工作,推進得還算順利。
林靜松認識鄭千玉的哥哥鄭辛,他對此人的心情十分複雜,所以不想多問,隻想知道鄭千玉一個人的事情。
當他說起今天外面陽光很好,靠近二十号線某站出口有個森林公園,會很适合曬太陽時,也許隐含着某種期待,但林靜松确實按捺着沒有發出任何邀請。
鄭千玉沉默了一陣,然後林靜松就收到了他相當消極的回複。
林靜松是不可能不察覺到鄭千玉性格之中那種巨大的變化的。
以前鄭千玉完全不在乎林靜松線上那種呆滞、木讷的回應,一是因為他們總待在一起,二是鄭千玉覺得逗這樣的林靜松很好玩。
他會給林靜松發很多表情包,讓他挑一個最像林靜松自己的。林靜松挑了一個,于是鄭千玉讓他發消息都要帶這個表情包。
那隻像林靜松的歪頭黑色牧羊犬在兩人的對話框裡罰站了一個月。直到鄭千玉找到下一個更像林靜松的圖。
林靜松并非可以要拿“從前”比較,也從沒覺得哪個鄭千玉更好。
鄭千玉就是鄭千玉,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
如今林靜松要自己搭起橋梁,走到鄭千玉身邊。隻有努力去嘗試過後,林靜松才會知道鄭千玉這個人有多了不起。
鄭千玉的消極也值得回應。
林靜松:可以在你想去的時候去。
鄭千玉:你去過了嗎?
林靜松坐在被陽光灑滿的長椅上,他的影子覆蓋了旁邊的位置。早春的空氣寒冷清冽,但已有熏風的意味,是一種讓人感到十分舒适的溫度。
他認為,鄭千玉如果來這裡,可能會開心一點。可惜林靜松囿于語言的貧乏,無法準确地形容這份感受。
林靜松曾經試着讓chatgpt幫助培訓一些更好的回複,但是看到那些生成的大段文字,一向對此不敏感的林靜松也突然找到自己的主體性。
他覺得那樣說話不像自己,也許還會讓鄭千玉笑話。
林靜松打字:我去過的。
他試着寫下自己觀察得到的、可能會吸引到鄭千玉的一些優點。
“那裡很安靜,人不是很多。”
這個森林公園建了很久,風景宜人,工作日相對安靜,早上七八點會有一些老人帶着小孩,到九點左右就沒什麼人了。
鄭千玉:原來如此。
話題到這裡就結束了。
林靜松已總結出規律,如果鄭千玉想結束話題了,他就不會再延展話題。
這個時候,林靜松需要等到第二天早上,鄭千玉開啟了新的一天。也許他的精神會好一些,也許他稍微整理了思緒,可以和林靜松有新的對話。
林靜松将手機收了起來,他看着對面種的一排松針樹,曆經一個冬天仍顯蒼翠,枝葉在春風之中微微擺動着。
坐在長椅的一端,林靜松暫且陷入了思考。
鄭千玉曾說林靜松想事情的時候很像在發呆,其實林靜松會想很多事。他的表情和語言并不活躍,心事卻有很多。
也許有時候就是因為心事太多,使林靜松更加緘默。
不久前他提前結束了自己的一個長期規劃。林靜松本打算不再回來了,要在異國他鄉全情投入到工作之中,直到忘記某些事情,把回憶都洗清,再重審自己的人生,以及自己的下一步。
可惜進展甚微。
決定回國,林靜松最終保留了工作,遠程辦公,仍在協助維護BYE的運轉。
眼下的其他事情,林靜松隻有目标,但暫時還沒有想到很好的方法。
在冬天最後的微弱的風中,林靜松體會到這幾年來如影随形的一種相當熟悉的迷惘,他難以分析,也就難以處理。
林靜松坐了有一個小時多一點的時間,他準備起身離開時,聽到一陣金屬擊打、摩擦地磚的聲音。
這一瞬間他有種在懸崖踩空的感覺,心跳都空了一拍。林靜松循聲看去,他看見了鄭千玉。
真人和屏幕裡的影像是很不同的。當鄭千玉真正出現在林靜松眼前,在他毫無心理準備的這一秒,林靜松意識到自己之前完全不算重新見過鄭千玉。
鄭千玉穿戴得很整齊,淺色的襯衫和外套,頭發烏黑,修剪利落。他以前常戴耳釘,現在也一并摘去。他的神色很沉靜,整個人看上去潔淨而透明。
林靜松坐在長椅上,沒有出聲地看着鄭千玉,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一下。
鄭千玉握着盲杖,輕輕地點來點去,随後碰到林靜松所在的長椅。他先用盲杖碰了幾下,再俯身伸手觸摸,确定這是一個空的座位後,将盲杖靠在一邊,緩緩坐在長椅的另一端。
已近中午,陽光十分溫暖,鄭千玉像取暖一樣搓了搓自己的手,從外套裡拿出耳機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