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結束之後,這一場的觀衆沒有很快離席,而是坐到片尾字幕結束,看完了A的紀念影像。
很久之後,觀衆仿佛晃過神來,從這個10年前的故事走出來,從A鮮活過的痕迹中醒過來,回到現實之中。
他們默默地起身,離座。有觀衆陸陸續續從鄭千玉身前的位置經過、離場,這也打斷了鄭千玉的情緒。
不得不結束,也不得不再次告别了。
鄭千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對自己的眼淚感到無奈,眨了眨眼睛,睫毛也濕了,垂垂地蘸着下眼睑。
他感到十分狼狽,情緒又未能完全平複,想低頭用衣袖擦自己的眼淚,又想讓葉森等一下他。
手剛摸索着擡起,便被握住了手腕。鄭千玉以為葉森要走,道:“葉森,等我……”
開口便是哽咽,鄭千玉有些難為情。他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緒和眼淚,人可以一時沉浸在故事之中,但沉浸得太過太久,總顯得人是脆弱無能的了。
鄭千玉曾經并不羞于暴露情緒,因為他是健全的,于是人們認為那是鄭千玉才情的外顯,他過得自由而灑脫。如今一個眼瞎的人流淚,人們隻會搖搖頭地惋惜——太可憐了。
不要……可憐我。
不要可憐我。
鄭千玉每時每刻都想對這個世界說,可惜真的說出口,又像是極不領情一般——你一個身弱眼瞎的人,除了順從人們的善良之外,還能做什麼?
鄭千玉抓緊了扶手。他這樣不正常已經很久,思緒總是混亂、爆炸性地繁殖,除了空茫就是深淵。
他不想再在葉森面前失控了。
電影院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但下一場放映也很快就會開始,鄭千玉不能在這裡等太久。他想先動動自己的手指,盡快讓自己的身體從這份僵直之中逃脫出來。
這個時候,葉森的手撫上他的臉頰。他用拇指,輕輕将鄭千玉的眼淚擦掉了。
他的動作很輕,并不帶着暧昧,或是可憐的意味。
隻是體察到鄭千玉不願流淚,于是幫他拭去。
葉森指腹的皮膚是略硬的,這使他帶給鄭千玉的觸感并不柔和,反而顯得真實。正如他這樣闖入鄭千玉的生活,永遠隻能通過機械音傳達的信息,還有他的沉默克制。
他用手指将鄭千玉最要緊的眼淚擦去之後,抽出紙巾。
葉森将紙巾輕輕按在鄭千玉眼淚蜿蜒出來的痕迹上,沒有多說一句話。鄭千玉的眼睛眨了眨,這次沒有眼淚再落下,他慢慢伸出手,接過葉森的手,自己将眼淚都擦幹了。
鄭千玉感覺自己稍微能動了一些。手裡還攥着紙巾,還是拉拉葉森的衣服,道:
“我們走吧。”
他盡力帶了一點釋然、輕松的笑,語氣還帶着鼻音,顯然是剛流過淚的樣子。
葉森接過他手裡的紙,伸手給他借力,鄭千玉站起來,葉森改為牽手,帶着他從狹小的過道出去。
葉森對鄭千玉情緒的應對,讓鄭千玉本以為要滑向深淵的這一天,變得沒有預想中那麼糟糕。
他像一塊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墊子,有着毫不遜色的緩沖功能,當鄭千玉陷入高空墜落般的恐慌,要迎來慘烈的沖擊時,葉森又平平穩穩的接住了。
很平靜的,沒什麼言語的,像對待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樣。
他們走到影院之外,葉森始終牽住鄭千玉。手指很輕地按在鄭千玉的掌心裡。
鄭千玉垂着頭,吸了吸鼻子。葉森停下來,手仍舊沒有松開。
他們走到一個比較寬敞的地方,鄭千玉是沒有方向感的,人聲和戶外的車聲隔得很遠。
鄭千玉對陌生的地方很警覺,但有葉森在,他又不那麼擔心了。
葉森也很沉默。良久,鄭千玉開口道:
“你……你在看我嗎?葉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