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了抽油煙機,一陣轟響,蛋液滑進鍋裡,被熱油炒香,一屋子食物的香氣,引得鄭千玉胃部蠕動,響了幾聲。
他餓了。
葉森的動作果然不慢,半小時後,菜全部上桌,添了兩碗飯。鄭千玉什麼忙都幫不上,不是很心安理得,隻好坐回沙發,不擋着葉森上桌的路。
飯前,他輕輕搓手,和葉森說:“我去洗個手。”
葉森就過來牽他,他的手是浸在水裡洗了菜,又擦幹過,有些冰冷濕潤。鄭千玉一路被他引到洗手間,站到洗手台前,葉森将他的袖子一下一下卷起來,卷到手肘處。
鄭千玉配合地擡手,葉森讓他手心朝上,放到洗手液的泵頭下,一陣輕響,自動感應出來泡沫。沒等鄭千玉反應過來,葉森的手指已經順着洗手液的泡沫滑入他的手掌裡。
鄭千玉的意識有些怔住,但手握在人家手裡,反應太大未免生硬。何況葉森的動作并沒有旖旎殷切的意味,隻是在單純幫他清洗。
他的拇指在他掌心裡繞着圈劃,手指穿過鄭千玉的指縫,從指根處往指尖捋,皮膚和皮膚貼着,稍微用力地揉搓,和洗手液的濕滑相抵。
鄭千玉隻能像個孩子一樣站着,直直地伸手讓他弄。他的耳朵很快就熱了,後悔自己不久前剪了頭發,藏不住。
葉森仔細地幫他洗了手,又用擦手巾一下一下按幹。他算是和鄭千玉一齊洗了手,牽着他回到餐桌前,這下兩個人的手是一樣的潔淨濕潤。
真正的食不語。
葉森做事是很一心一意的。排骨被炖得軟爛,他用筷子抽了骨頭,夾進鄭千玉的碗裡。菜分成平均的三小份,碼在飯上。
葉森自己也要吃,很安靜地嚼,還要兼顧鄭千玉碗裡的菜品搭配,忙得很充實。吃完手裡一碗飯,他自己又添一碗,順勢拿兩個湯碗盛了湯,一碗自己,一碗給千玉。
鄭千玉讓他的飯菜填得太飽。葉森做的食物有種很标準、很教科書的味道,很容易聯想到他會計算調料的克重。
碗裡的東西,鄭千玉努力地吃,卻總感覺吃不完,後來才發現葉森在旁邊悄悄地添。
鄭千玉撐得頭暈眼花,最後湯隻喝了一小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吃了熱飯熱菜熱湯,感覺身體内部都暖融融的,一直延伸到四肢末端。葉森收起碗筷,鄭千玉回到沙發坐下——竟有些犯困了。
但他的身體仍舊警覺,或者說做好了準備。如果說葉森用親手做的一頓飯來交換什麼,鄭千玉認為這稍顯隆重,性質變了,好像有過多真情實感的部分。
鄭千玉預感着,逐漸清醒。
他很久沒有做,不能說不想。
這樣的夜晚,葉森不應該讓他吃得這麼飽。忍耐着胃部的飽脹,鄭千玉在沙發上蜷起腿,稍稍側過身去,将臉埋到抱枕裡。
葉森在廚房裡洗碗,水聲隐隐約約地響。恍惚間,鄭千玉以為他已經在洗澡。
兩個人的晚餐,收拾起來用不了多久。葉森從廚房回來,看見鄭千玉在沙發上把自己縮得小小的,頭埋進抱枕裡,手還抱在膝蓋上,不知是醒是睡。
葉森走到沙發前,坐在他旁邊。鄭千玉感到沙發墊有微微下沉凹陷,他的手指在暗處動了動,身體沒有動。
雖然看不見,鄭千玉閉上眼睛。
葉森湊近了過來,将藏着他的抱枕拿起,鄭千玉有些緊張的。葉森懸在他上方,或許在觀察審視。
“困了嗎?”
葉森問。
鄭千玉的眼前是灰蒙蒙的,因為有光,所以不是全然的黑暗。
他安靜地搖了搖頭,轉過頭來,面對葉森,不知道他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
“我送你回家吧。”
葉森道。
車發動的時候,鄭千玉仍舊心如亂麻。
——太滑稽,太可笑。他難以相信這是一頓單純的晚飯,把鄭千玉接到自己家裡,兩菜一湯,話都沒多說上幾句,單單是牽手,洗手。
沒有半點多的心思,一句“我送你回家吧”演成一出情景喜劇。如果不是還坐在葉森車裡,鄭千玉簡直要笑出聲來。
他被葉森将了一軍。
而葉森好像隻是在做自己的事,因為他有這樣的自我,才讓鄭千玉打了個趔趄。
葉森開車也無言,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不知道本該發生什麼。
鄭千玉也陷入沉默了。
車很快到小區門口,葉森停在路邊,照常下車。鄭千玉自己解了安全帶,開車門,盲杖先點到地上。
林靜松伸手扶他,很自然的。夜色變得濃重,有些寒意,但已經完全是春天了。
鄭千玉被夜風拂面,發絲柔軟,吹起來都是精巧的弧度。鄭千玉沒松開手,所以當然牽着到告别的地方。
一向隻送到樓下。林靜松等他一些話,給今天收尾,他希望是那種比較有延展性的話語,比如“再聯系”、“明天見”等。
鄭千玉松開了手,轉過來,面向林靜松。他的心情應該是心滿意足的,林靜松記得他以前是有口腹之欲,吃一些熱的飯就會開心。
他對林靜松笑笑,眉眼是彎的,臉是很純粹的漂亮。
随即,他又收起笑容。林靜松看他,移不開眼睛,又有些不明所以。
鄭千玉仰頭,面孔是小而精巧,有些欲言又止,臉轉向别處去,說不太出口的樣子。
最終,他伸手扯扯林靜松的衣服,将布料捏出一個小角。
“葉森,你抱抱我。”
風很輕,也差點把他這句話給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