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大巴車廂裡,空氣沉得像灌了鉛,窗外濃霧仿佛鑽進裂縫的玻璃。
左玉看了李明好多次,但沒點破。
有些鬼怪死後仍以為自己活着,遵循人間的秩序,貿然撕開這層幻象,可能引來更大的麻煩。
所以,他選擇沉默,觀察,等待。
大巴突然吱吱作響,所有人猛地看向駕駛座。一直沉默的司機動了。
他轉頭,昏暗光線下,他的臉清晰起來。
飽經風霜,眼窩深陷,這個男人似乎“活”起來了。
他探身向前,肘撐在方向盤上,開口:“這兒不能久留。”
他瞥了他們一眼,嘴角扯出一個笑,“這車,擱在外面不安全。想走,就去聖湖。納木錯離這裡不遠。”
左玉心跳一緊,猛地擡頭。
納木錯,聖湖?
但真正讓他屏息的,是司機接下來的話。
“我叫紮布。”司機歪了歪頭。
紮布。
這一次不就是要前往紮布村?
不過左玉沒打算現在去那兒。
眼前這個司機,這個自稱“紮布”的男人,隻是巧合嗎?
沒人吭聲。
陸天樞的手僵在背包帶上,平時的嬉笑蕩然無存。
歸施琅倚在座椅上,懶散的笑沒了,眼神變冷。
左玉的目光掃向卓瑪,她臉色煞白,清亮的眼睛蒙上陰霾。
她懂的,肯定懂。
畢竟作為藏族……
不對,左玉有一點頭疼,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東西,這個世界……藏區是不是完全是黑色區域來着?
左玉強迫自己面無表情,藏住翻湧的思緒。
他沒急着說話,掏出地圖。
目光掃過網格,找到納木錯,在地圖上是一抹藍。
怨氣的指引紅線變了,蜿蜒西去,像條蛇,纏住了聖湖。
他心一沉。
因為瑪尼堆,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瑪尼堆,地圖上竟然沒了。他下意識眯眼望向窗外,之前那些覆着黑黏液的石塊,消失得無影無蹤。
果然,這不是意外。
這個大巴的乘客來的時機太巧了,他們剛找到瑪尼堆,這群人就冒出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現在。
賀翔第一個打破沉默,聲音大得像要掩蓋什麼:“聖湖?什麼意思?你讓我們扔下一切跟你跑?”
他抱胸瞪着紮布,腳卻不安地蹭着地闆,底氣不足。
紮布沒動,靠在座椅上,撓了撓下巴。
“這路不好走啊。風大,麻煩多。”
他目光掃向窗外,霧氣翻滾着,“納木錯安全,一直都是。留在這兒,你們得凍死。或者更糟。”
“更糟?”陶然聲音尖銳,“比這還能糟什麼?”
她揮手指向車廂,那是一堆血迹斑駁的座位。
說話間,陶然的眼神飄向左玉,等他的表态。
紮布聳肩,笑意淡了些:“山不饒人,鬼也不饒。”
他敲了敲方向盤,像是無意,“我見過人迷路在這兒,沒一個回來。”
左玉腦子飛轉。
他不信這個男人,不信聖湖,但現在他們已經上了這輛車裡,直面他們的規則。
撕破臉無異于自找麻煩。
他瞥了歸施琅一眼。
歸施琅挑眉,嘲諷的笑少了,眼神多了幾分銳利,像也看出了端倪。
左玉微微點頭,動作小得幾乎看不見。
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先别動,跟着走。
“好。”左玉終于開口,“麻煩您了,帶我們去聖湖。”
他收起地圖,塞回口袋。
紮布點點頭,臉上閃過一絲滿意:“聰明。拿現在就走。”
陸天樞湊近:“老左,你真确定?這司機的名字……紮布?吓死我了。聖湖?萬一是個坑呢?”
左玉盯着紮布。
司機正擺弄點火開關,大巴啟動,發出轟鳴。
“是坑。”他壓低聲音,隻有陸天樞聽見,他有時候也想敲開陸天樞腦袋看看在想什麼。
這不明擺着。
“但我們沒得選。跟着看,等等再說。”
陸天樞咽了口唾沫,點頭。
另一邊,薛磊又開始咳嗽,臉色灰敗,他眼神偷瞥了一眼在角落的李明。
那家夥沒動,可嘴角一抹黑漬,像在嚼什麼。薛磊趕緊移開視線,像撞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賀翔照舊不消停,嘀咕着:“這最好别白跑。”
他踢了下座椅,抓起背包,“要是撞上鬼,我肯定先跑。”
歸施琅嗤笑:“賀翔。有誰指望你嗎。”
左玉沒管他們的糾紛,他邁步走向車頭,停在紮布座椅旁。
近了,司機身上有股灰燼的味,手上帶了一串佛珠,磨得光滑,像用了幾十年。
“到納木錯要多久?”他問。
紮布沒擡頭,盯着方向盤。
“一個晚上,興許少點。看路。”他頓了頓,像是随口補了句,“也看鬼。”
左玉心頭一緊,退回隊伍,招呼其他人收拾東西。
大巴吱吱作響,駛進霧裡,前燈投出兩道慘白的光,照不透黑暗。
夜色像墨,潑滿了山口的每一道裂縫。
大巴在霧中颠簸,車廂裡,燈光昏黃,搖曳不定,映得每個人的臉都像蒙了層灰。
陶然坐在左玉斜對面,手裡捏着一塊金屬零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卓瑪坐在她旁邊,低頭數着袖口的佛珠,嘴唇微動,默念經文。
何穎和她那群幸存者擠在後排,個個沉默,隻有李明裹着哈達,臉色蠟黃,嘴唇發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