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淮沉默片刻,最終選擇視而不見,隻是默默将手往後縮了縮,捏着刀柄的最角落:“繼續。這個肉球,我們叫做懸雍垂,應該更大一點,呈現出水滴狀——水滴,你能夠理解嗎?從水龍頭裡滴下來的水的模樣。”
怪物的喉嚨更濕潤了,黏液幾乎要把刀整個包裹起來,精修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好一會才将懸雍垂改造到合适的形狀,眼球的猩紅色越發鮮豔。
許清淮:“……最後把你的舌根變得更大點,舌尖分叉沒關系,但舌根不能這麼細長。”
怪物慢騰騰地改,頗有些消極怠工的意思,肉甚至悄悄蠕動,把刀刃包裹進去。
腥味越發濃郁,并染上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香氣。許清淮看着被肉膜包圍的小刀,莫名感到一陣強烈的不自在,一下将刀收了回去。
“自己改吧,”他有些說不上來的惱怒,好像被自己收養的小玩意冒犯到了,“我看你不改也知道怎麼說話。”
怪物還大張着黑洞般的嘴,灼灼地看着許清淮,喉嚨裡的懸雍垂晃了晃,發出一個似人非人的音。
許清淮先收回目光,屏息去水池把小刀洗幹淨,重新在工作台坐下,拿起機械手臂,準備把剛才許有餘咬出來的洞修補好。
前兩天他給機械手臂換了疊代後的新材料,仿造動物身體的愈合能力,受輕傷後會有自動修複的功能。許有餘剛才隻是咬出了幾個小牙洞,照理來說現在應該已經修複完畢了才對,但這些洞依然紋絲不動地留在表層。
許有餘牙齒上的黏液,含有阻止傷口愈合的成分。
作為一個……勉強算是生物的東西,它的緻命手段似乎有些過分超乎想象了。
許清淮盯着那排洞看了一會,突發奇想,從工具箱裡抽出了一把卡尺。
等他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卡那些小洞的尺寸。
一共八個洞,每個洞都是精準的0.15mm直徑,非常細小,肉眼幾乎難以察覺,顯得很無害。
但它能出現在柔韌度極強的機械臂上,本身便昭示了牙齒們的鋒利和堅硬。
許清淮下意識地用卡尺撐住下巴。
“才0.15,”他感慨般地暗想,“如果拿蛇的牙齒作為參考,0.15毫米齒徑都隻能算一條未成年小蛇。”
這麼一想,剛才的惱怒悄然散掉了大半。
“不管怎麼樣,它現在還是一隻還沒滿月、小得可憐、滿腦子隻剩下吃的愚蠢小玩意兒。”他又想,“以前肉包剛開學會自主處理數據的時候,也是煩人得很。”
許清淮勾了下嘴角,收起卡尺,開始接被咬斷的類神經元。
而他眼裡的“小玩意”,悄無聲息地爬到了他的椅背上。
食用完魚販後,它再也和“小”挂不上鈎,已經有了中型貓的體格,觸手越發粗壯可怖,觸手下方的軀幹有了駭人的外殼,光是什麼也不做的趴在椅背上,就足以把任何目擊者吓到精神失常。
它安靜湊近,橢圓形灰色頭部幾乎快貼上許清淮的側臉,猩紅眼珠轉動,極近距離下直勾勾盯着人類的側臉,像是危險的野獸正冰冷冷計算着怎麼捕獲獵物。
許清淮的身體又一次做出本能反應,溫度在快速流失,皮膚上的汗毛立起。但他所有注意力都在手頭的工作上,竟許久都沒有回頭。
怪物的氣息越發深邃冰涼。
觸手和觸手彼此擠壓摩擦,發出咕叽咕叽的黏膩聲音。
片刻後,其中的一條從椅背上抽離,擡到半空,碰了碰許清淮的耳垂。
“吃。”
一個字正腔圓的音節鑽入許清淮鼓膜。
聲音依然透着說不出的怪異,仿佛是經過變聲器的處理、又穿過厚厚的水波、再越過扭曲的時空,最後以完全失真形式傳到現實世界,勉強被人類的耳朵捕捉。
許清淮一下子就停了動作。
他有那麼一瞬幾乎克制不住攻擊的本能,額角蹦出緊繃到極緻的青筋,指節捏着機械手臂捏到發白。
他咬住牙關,吸了口氣,緩緩轉頭,正對上一隻近在咫尺的猩紅單目。
怪物的腦袋和他的臉之間,距離不到兩厘米。
那個恢複到正常大小的口器又動了動,露出了密密麻麻的、每一個都是0.15毫米直徑的牙齒。
“吃。”
它又說。
“吃。不。”
“你。它。不。”
“不。”
“吃。”
“吃。它。不……你。”
“看!”
“吃……”
……
怪物用完全不屬于人類的外形,發着标準的人類音節,像是最恐怖的夢境裡的産物,并緩緩擡起觸手,以黏膩且不容抗拒的姿态,卷住了許清淮的脖子。
“我。吃。它。”怪物緩緩說,“你。不。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