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的志向要遠大一點嘛。”
随着姬長樂稚嫩的話語,姬九離仿佛感覺到一支寫有“好笨”的箭紮穿了他的心髒,在此之前,他心髒上還紮着一支“好弱”的箭。
姬九離難掩錯愕之色,心中一時間竟有些五味雜陳。
他良久回過神來,屏退左右,望向姬長樂的目光多了幾分認真。
“你知道皇帝的含義嗎?”他問。
“是不是比其他人都要厲害的人?”
姬長樂沒有皇權,也沒有家天下的概念。
隻覺得誰厲害誰上位,皇帝輪流坐,明天到我家。
在他心中,皇帝就像廚子一樣,誰做得好就能當。
姬長樂暗示他爹:“爹啊,你看皇帝伯伯家的房子多漂亮,你要是當了皇帝,就能天天看啦。”
姬九離臉上揚起興味的笑,他故意說道:“你難道沒有聽見那些人是怎麼痛罵我的嗎?”
今日明德殿内會發生什麼,有誰彈劾他,他早已知曉。
這孩童難道沒意識到他是個惡人嗎?
“聽到了呀,所以爹你更要努力,等你成為皇帝他們應該就不罵了吧?我看皇帝伯伯罵他們罵得可威風了。”
的确,臣子大權在握會遭千夫所指,但誰會去罵皇帝大權在握呢?
孩童的話格外稚氣,甚至還有些紮心,姬九離卻笑出了聲。
“皇帝确實是最厲害的位置,但隻有皇室之人能當。”
“為什麼呀?”姬長樂大為不解,“可爹不是比皇帝伯伯厲害麼?”
姬九離心說:是啊,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聽從别人制定的規則?為什麼他不能成為掌控權力制定規則的那個人呢?
“難道爹不想當皇帝嗎?”
姬九離垂眸:“當然想。”
打從一開始瞄準還在潛邸的五皇子時,他就已經這麼想了。
當他站在龍椅下俯瞰群臣,将所有人的神情欲望盡收眼底時,他就知道龍椅上的視角一定更加美妙。
他喜好權力。
權力代表着他所擁有的,他所掌控的,他所支配的。
換言之,隻要掌控的人越多,他的權力也會越大。
掌握朝堂、掌握兵權,他會循序漸進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行事乖張,皇帝未嘗不知道他想要篡位,但皇帝意識到這點時已經阻止不了他。
甚至一定程度上,皇帝在乎的根本不是姬九離篡不篡位,而是希望姬九離不要在他在位時篡位,他不想當亡國之君。
姬九離凝視着面前這雙烏亮純真的雙眼。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否定他的野心,忌憚他的野心,哪怕是三皇子那樣有求于他的存在,也隻是表面附和,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暗地裡唾棄他是個亂臣賊子,認為他遲早會不得好死。
就算是鹑首、鹑尾這等忠仆,也有賴于三綱五常的教誨,行動上雖支持他,但心中也認為這是大逆不道的行為,絕不會主動去想。
而那些攻略者更是認為他的野心必然源于某種凄慘的過去,窮盡一切辦法想要感化他,溫暖他,扭轉他的意志,讓他變得溫順又平和,不要做出任何出格之事。
他們認為他的野心是惡欲,是應當被澆滅的野火。
唯有姬長樂,這個孩子竟然嫌棄他的野心還不夠大,用小小的手掌為被世人唾棄的他扇起風,想讓他燒得再高些,再烈些。
有趣。
姬九離笑了,他開懷地笑着,墨發随着肩頭震顫簌簌滑落幾縷,他身形慵懶地斜倚在案幾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悅。
他眉眼彎彎,拍了拍姬長樂的小腦袋,輕笑着說:“不愧是我的兒子。”
姬九離不明白子嗣的意義,他也沒有繁衍的想法,對突然出現的孩子更沒有任何親情,顯得格外冷情。
可就在剛剛,生平第一次,姬九離突然感覺有個這樣的孩子倒也不錯。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孤身一人,但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小家夥。
這是他的兒子,他的骨血,他親近的人,是能接納他惡欲的存在。
他心中甚至冒出了一種期待的情緒。
他期待這個孩子在他手中長大成人,期待這個孩子在長大之後面對同樣的話題,會做出什麼樣的答複。
那到底是無知的發言,還是這個孩子真實的想法呢?
這孩子又能接納多少他的真實呢?
他這般思量,姬長樂卻是全然不知,反而被他突然大笑的表現弄懵了。
“爹?”
姬九離抱起他:“再喊一遍。”
“爹爹?”姬長樂一頭霧水。
姬九離笑眯眯地應聲。
“明日起,由我親自為你開蒙。”
以姬九離的身份,輕而易舉就能為兒子找來各種大儒,但他并沒有那麼做。
他可不想那些老古闆把自己兒子教成一個整日君君臣臣的正人君子。
這是他姬九離的兒子,當然要由他親自來教。
對他而言,父母就像皇帝一樣,也是一種權力的身份。
他想體驗一番這種權力與職責。
野心家的兒子會長成什麼樣呢?
他饒有興趣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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