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兒,來得正好。”
姬長樂剛步入正院,就聽到他爹在招呼他。
他将好奇的目光從擺滿了院子的禮箱上挪開,輕快地步入屋内。
“爹,最近這麼多禮物,是你要出嫁了嗎?”
他以前隻見過結親的人家收到這麼多的禮物呢。
院中系着紅綢的賀禮大小交疊,沿路摞成了寶塔林,這些天侍從和府中管事正為了登記入庫忙着不可開交,好似滿城的人都送來了禮。
“出、咳咳咳——”
風度翩翩的姬九離因他一句話嗆了茶,屈指敲了敲他的小腦門,“胡說什麼!”
姬長樂委屈巴巴地捂住腦門。
“那怎麼這麼多禮物嘛?”
姬九離沒好氣道:“都是慶賀你歸家的賀禮。”
姬長樂怔怔的,沒想到會有人為他送來賀禮。
“拿着,這個是為父送給你的。”
他向來奉行别人家有的他家也要有,總不能外人都送了禮,家裡人卻半點表示都沒有。
姬九離把桌上的一個朱漆匣子推過去,匣中是個長命鎖樣式的金璎珞項圈,綴着珊瑚、珍珠、綠松石、青金石、瑪瑙等玉石,一看就是姬長樂喜歡的樣式。
“是給我的禮物?真是給我的?”姬長樂一雙黑曜石眼眸睜得圓溜。
這是他正經收到的第一件禮物。
看着喜不自勝的孩童,姬九離親手将長命鎖給他帶上。
燦金帶彩的璎珞,配着仙童似的白發孩童,愈發精緻可愛,看着就讓人眼前一亮,一見就知是個金尊玉貴的小少爺。
渾身儒雅的宰相大人滿意地輕輕點頭:“自是給你的,院裡的和庫裡的,你若是相中哪個,也讓人搬你院子裡去。”
“爹!”
姬九離還沒應聲,就見一個白色小身影撞進他的懷裡,連發旋都透着珍而重之的歡喜,“多謝爹!”
“不過是個長命鎖,何至于這般喜形于色?”他走了兩步,小家夥依舊挂在他身上沒下來。
怪粘人的。
他的孩子,怎麼能這麼沒見識?
姬九離凝神想着,看來以後得多送送,免得讓人以為他養不起孩子。
“就是高興嘛。”姬長樂臉上挂着燦爛的笑。
以前住廟裡的時候,他依靠大家送給仙人的供品過活。可小破廟的香火并不旺盛,日漸減少的供品根本不夠吃。
為了讓大家多多上香增加供品,他變成雀鳥的樣子,悄悄替信衆的圓願,讓人覺得小破廟靈驗,這才換來些許香火。
但他知道,那些供品其實并不是給他的。
就連之前的皇帝伯伯,其實也是看在他爹的份上,才會讓他挑東西帶走。
這個長命鎖是他真正意義上收到的第一個禮物,是送給他的。
他低頭看着胸前的長命鎖,忽然問道:“爹,你有什麼願望嗎?”
他得了供品,當然要幫爹實現願望,他想要爹送給他更多的供品。
“願望?”姬九離不明白小孩子的思維怎麼跳得這麼快,但他還是攏袖笑答,“自是立于青雲之上。”
姬長樂聽不太懂,不過站在雲上,聽起來不就是仙人麼!
他頓時恍然道:“爹想成為天下第一?”
“自然。”
太好了,他爹的目标和他的目标是一樣的!
“爹當天下第一,那我就當天下第一的纨绔!”
姬九離看着這樣全然支持他,接納他野心的孩童,微笑中多了幾分真實。
隻是……“纨绔”這個詞是怎麼回事?
文绉绉的,不像小文盲說出來的詞,不知道又從哪兒聽來的,恐怕連意思都不明白,跟着别人胡亂說的。
不過前綴倒是對了,他的兒子,自然也是要當天下第一的。
姬九離為兒子天下第一的野心點了點頭,很是贊許。
不愧是他兒子,不落人後,有志氣!
“主子,小公子,藥熬好了。”到了時辰,鹑尾端來了兩碗黑乎乎的湯藥。
姬長樂的臉頓時皺起來了,有些抗拒地嘟哝起來:“不是說我的病已經好了嗎?怎麼還要喝藥啊。”
他都感覺自己要被腌出藥味了。
姬九離卻斂了笑意,思及先前太醫傳來的消息。
絕脈、命不久矣……
他自然不信的,隻覺得是因為姬長樂身為妖怪,脈象奇特,可姬長樂的身子骨确實比尋常的孩子弱些。
哪怕是健康的孩子,孩童夭折也比比皆是,更别提他兒子先天不足,早年流落在外,即便沒有絕脈,也比常人兇險。
出于謹慎,姬九離還是讓太醫開了些補藥,又遣了人去民間尋能人異士。
“隻是些補身子的藥罷了,樂兒難道忍心讓爹一個人喝藥?”姬九離假模假樣咳嗽兩聲,露出虛弱之色。
他并無傷病,其實早就可以在兒子面前停了做戲的湯藥,但前些日子姬長樂患病吃不下苦藥,最後兩人隻能互相喂藥。
好在太醫也把他的藥改了,縱使多喝也無妨。
聽到是陪爹喝藥,姬長樂倒也沒那麼抗拒了。
哎,他爹就是太粘人了,連喝藥也要人陪,真愁人。
自覺肩上擔子重,姬長樂繃着稚氣未脫的小臉,鄭重其事地端起藥,一勺一勺喂着他爹,又塞了一枚蜜餞放進他爹嘴中作為結束。
他像在哄三歲孩童一樣說:“爹爹乖,吃了蜜餞就不苦了。”
他以前從來沒喝過藥,直到之前生病喝藥才知道原來藥那麼苦。
父子倆照常喝完藥,姬長樂正要離開,卻被他爹揪住後領,像提着個小雞崽一樣拎到了書桌前。
“該上課了。”
“爹你不是說這幾天不用學嗎?”
姬長樂大驚,頓時四腳并用開始在空中凫水。發現沒用,他又一下子變成小肥啾,撲棱着翅膀想逃出去。
他爹的大手卻随手一撈,就把他抓在手心。
“咳,今天開始學别的。”姬九離清咳一聲,以掩飾之前的教學失敗。
姬長樂顯然已經産生了抗拒心理,并沒有因為這一句話就變回來。
墨發宰相掌心攏着掙紮的小絨球,指着桌面上的空白宣紙說:“今日你想學什麼字,我便教你什麼字。”
各家的回信前兩天已經第一時間送到,不管他們心中怎麼樣猜測姬九離的雙關語,怎樣斟酌回信的措辭恭謹,都得答複姬九離的問題。
姬九離并非冥頑不靈之人,拆閱了來信之後,他終是輕歎着将舊時教案投入炭盆,着人遍訪夫子,重拟了新教案。
姬九離揮筆,遒勁筆鋒在紙上書出“姬長樂”三字。
“這便是你的名字。”
姬長樂怔怔地看着紙上鐵畫銀鈎的字,揮毫時撲面而來的淡香沖散了方才的藥味,過了一會兒,他遲疑着變回了稚童之姿,輕扯姬九離衣袖。
“……我想學爹和娘的名字。”
姬九離一頓,卻依舊提筆,在姬長樂的名字旁又寫下兩個蒼勁有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