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離
——南陸
然而亡妻一事乃是他憑空捏造,“南陸”二字,僅是他靈光一現時随口所取,隻是為了造牌位掩人耳目,毫無意義。
看着抓起筆認真臨摹,學習勁頭比前些時日都足的孩童,姬九離薄唇微啟,卻終是沒說什麼,隻握着稚子執筆的手,一筆一劃教他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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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教案從《捭阖策》轉向《三字經》,姬長樂最近陸陸續續學了好些個字。
自從有一回他認出了禮單簿子上的幾個字,他就膨脹了。
他已經識字了!他是個讀書人了!
姬長樂興沖沖出門,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認認街面上的字。
他就這麼蹲在人家鋪子門口,磕磕絆絆地認匾額,遇到不會的,他就揪人問,倒也真學到了幾個字。
每天回家,他就帶着幾個新學的字到他爹面前炫耀,活似帶着獵物回家的小動物,别提有多驕傲了。
他一頭雪發格外醒目,街上不少官宦人家認出了他就是姬九離的兒子。
活的!奸相之子!和信裡寫的一樣玉雪可愛。
他們心中警惕又疑惑這孩童在做什麼,紛紛圍上來,也不敢直接搭話,就假裝進店采買,借機觀察他。
姬長樂沒發現他們的偷摸觀察,隻是他個子小,有時候店裡人多擋了視線,他就轉頭去别家,以此往複。
沒幾日,滿京城的權貴人家都出門見了見這位來曆不凡的小童子,耳提面命讓家裡大小仆從和搗蛋鬼認清楚離遠點,免得招惹了那位不講理的奸相,全家完蛋。
官家人出手比尋常人闊綽多了,許多店家大賺了一筆,就差把姬長樂當成小财神了。
他們可不忌諱什麼奸相之子,姬九離又不對百姓出手,而且這兩年的光景比前些年亂糟糟人心惶惶的時候好多了,他們也并非一無所覺,這其中顯然是姬九離的功績。
市坊裡顯眼的字攏共就那麼多,尋常百姓識字不多,買賣貨物也用不着識字,除了大鋪子的匾額之外,隻有酒樓茶樓挂着一個“酒”“茶”的幡。
姬長樂轉悠了幾日就學得差不多,可他對于認字學字這事還在興頭上呢。
這天,姬長樂繼續出門狩獵新文字。
市坊大街上已經都瞧過了,他開始往旁邊走,聽到前面似乎有什麼熱鬧。
“……招搖撞騙,不修德行,什麼神算,我看你就是個五行缺德的神棍!”說話的是個書生打扮的男子,他在一個攤子前,奪了人家的幡,毛筆沾墨劃了上面原有的幾個字,狠狠寫下四個大字,揚長而去。
隻餘一個眼蒙藍紗,仿若瞎子的俊朗青年獨自扶正幡旗和淩亂的雜物。
有不認識的字!
姬長樂眼睛一亮,湊到墨迹未幹的幡旁,津津有味地認着字。
“五”“行”這兩個字他見過,“德”也認識,雖然這個字筆畫很多,但不少鋪子的匾額都會用,據說是個寓意極好的字。
可這第三個“缺”字他就半點不認得了,也沒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字。
他下意識想扭頭詢問身後的鹑尾,可回了頭才想起來,這幾日府中事多,鹑尾沒法跟來,他爹派了個沉默寡言的護衛跟着他,就是之前把他當麻袋扛的那個,可壞。
“哼。”他别過頭,才不問壞家夥。
姬長樂戳了戳正在收拾東西的瞎子青年。
“先生,這第三個字是什麼意思呀?那人為什麼說你五行缺德?五行缺德又是什麼意思?”
身着青金道服的青年上下“打量”他一番,頓時挂上和藹可親的笑臉。
“小少爺問得好,這‘缺德’一詞乃是對鄙人德行的最高贊揚,連起來的意思就是說鄙人方方面面都道德圓滿,确實是個有德之人。”
“是這樣嗎?”姬長樂想了想,之前和“德”組的詞确實都是贊揚的好話,“那‘招搖撞騙,不修德行’又是什麼意思?”
青年一笑:“這更簡單了,‘騙’是指騙子,這句話是說鄙人會在别人遇到騙子時挺身而出,是個熱心腸的好人,這樣的鄙人已經德行圓滿,沒必要再去學習德行了。”
姬長樂恍然大悟。
難怪是“撞騙”,原來是用身體撞擊騙子,這确實是好人。
但他還是有些将信将疑:“可是剛才那個人語氣也不太好,不像是誇人。”
青年自歎一聲,羞澀道:“都是因為鄙人臉皮薄,别人若是當面誇獎,鄙人會不好意思的。那人知道此事,怕鄙人回拒,這才語氣急了些,讓鄙人無暇拒絕。”
他扶正了“五行缺德”的幡,面不改色地立在攤子旁。
“此地風土人情着實淳樸熱情,鄙人實在受之有愧。”
姬長樂想到這些日子店家們對他的熱情和照拂,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答完了三個問題之後,青年尾音一挑,熱情道:“鄙人自幼便可窺探天機,博古通今,曉命理,知生死,辨姻緣,如今行走世間隻為與人指點迷津。今日與小少爺相逢,實屬有緣,願為小少爺算上一卦。”
算卦這事姬長樂聽說過,過去在夏城的時候大夥也常說要去算上一卦,問日子、問安危、問姻緣,若遇上什麼大事,更要找算命先生算一算。
不過他也隻是聽過,今天倒是頭一回遇上算命先生。
姬長樂興沖沖應下來:“你什麼都會算嗎?那能先幫我爹算算嗎?”
“可,那便先算令尊,再算小少爺的。”青年又問了姬九離的名字,“如此,鄙人開算了。”
忽地,銅鈴驟響,幡旗無風自起,青年喉間低聲吟誦着什麼,袖袍翻飛,袖中掠過一抹黃紙,落下幾縷灰燼。
姬長樂屏息等待着。
片刻後,風停了。
青年緩緩放下手,語氣沉重:“鄙人窺知令尊的命數,必将孤寡一生,不得好死。”
姬長樂想到原著走向,頓時驚喜道:“你算得真厲害!”
有世家的管事前來接近姬長樂,恰好聽到了兩人對話,心中“呸”了一聲。
誰不知道姬九離喪妻未娶?大奸臣哪個不是不得好死?
這騙子連無知小兒都騙,也不怕天打雷劈!
他正想着,忽見晴日裡劈下一道驚雷,不偏不倚地劈在那瞎子神棍身上。
真天打雷劈了?!
但轉念一想,他家老爺作威作福也沒什麼雷劈,這天雷恐怕不是報應。
難道……這神棍說的是真的?
孤寡一生,孤寡一生……難道是指孤家寡人,暗喻姬九離會篡位?
那管事頓時心驚肉跳。
他得快些回去,把此事告知家中老爺。
“你沒事吧?”姬長樂吓得連忙上前攙扶青年。
道袍青年拍熄燃起的袍角,咳嗽幾聲,歎息道:“洩露天機總要付出些代價,這天雷屬木,金能克木,若是能得到些許金銀克天雷,鄙人很快就能化解此劫。”
姬長樂低頭看了看,看到了自己的長命金鎖。
“不行,這個不能給你。”他搖着頭,解下了自己裝零花錢的荷包,“這裡面也有金銀,這個可以用嗎?”
他天天出來玩,他爹給他塞了不少金銀銀票。
青年一接過荷包,氣色頓時好了,天上的雷也消失了。
他神情自若地把荷包收進袖子裡,滿意道:“小少爺是個赤忱之人,那鄙人再損些修為,為小少爺算上一算。”
姬長樂擔心他:“要不然别算了?萬一又有雷怎麼辦?”
青年正色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無妨,小少爺金氣旺盛,必然能助鄙人安然度過。”
說着,他又擺起了算命的架勢。
然而這一次,他剛開始掐算,還沒摸出袖中的天雷符招搖撞騙,就見萬裡晴空霎時間烏雲密布,狂風大作,雲層深處炸開幾聲轟鳴巨響,震得大地輕顫。
蒼穹之上,一道紫金色天雷赫然成型,裹挾着難以阻擋的威勢轟然向他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