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棠餘光瞥見蕭承衍已步下城樓,绛色衣擺掃過染血的魚屍,緩緩前來。
她故意走至二皇子身側,附其耳邊低語須臾,隻見蕭承胤臉上有懼意一閃而過,竟不顧官軍阻攔,徑直闖入哄搶的民衆中,抓起一把黴米,朝北燕的禮官道:“确是好米!确是好米啊!”
蕭承烨一臉不解,“二哥,你竟幫這娘娘腔說話?!”
遠處的蕭承衍眸色也變得複雜。
站在謝九棠身旁的李策見這二皇子突然倒戈,悄聲問謝九棠方才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謝九棠眨眼道:“是先生告訴我,這二皇子蕭承胤的舅父在戶部任職,我隻是說了一句這黴米眼熟的很,貨色很像永定河之役,北燕士卒吃的軍糧,便給吓成了這副樣子。”
“三弟,五弟,”那蕭承胤抓着一把黴米踱來,“咱們母後最喜春花釀,有了這黴米,很快便能一飽口福了!”他尬笑幾聲,走至蕭承衍身側,側首低聲道:“三弟,我瞧這謝骞伶牙俐齒,怕是早已做好應對之策,父王讓我們出城迎質,見好就收吧。”
蕭承衍刀鋒般的目光掃過對方僵硬的笑臉。
隻見他無視了二皇子的制止,親自走到最後一方貢品箱處,拔刀挑開,猛力一扯,一排排的鎏金夜壺在日光下明晃晃排開,壺嘴還粘着可疑污漬。
百姓嘩然,被惡臭熏的連連後退。
蕭承衍用刀尖敲着夜壺嘴,嘲道:“就算你伶牙俐齒,為腐魚和黴米開脫,這夜壺又如何解釋?”
謝九棠的唇角勾起冰冷:“原是我等思慮不周,聽聞貴國近日效仿犬戎舊事,以金汁圈畫疆土。特鑄百獸金猊壺相贈,這夜壺可納百川,自然也能容納貴主龍澤。”
話音未落,北燕衆禮官已額冒冷汗。
百姓中幾個機敏的貨郎已悟出玄機,憋着笑。
身後的李策自然也聽懂了謝九棠的諷刺,北燕近年來仗着國勢漸強,不斷侵戰鄰裡小國,本質上與野狗撒尿标記領地無異。而謝九棠的話,如同照妖鏡,讓鎏金包裹的權力排洩物在日光下現出原形。
日光突然穿透雲層,将壺中殘液照成琥珀色,正滴在那歪斜的“王都”二字上。
可謝九棠說的隐晦,衆皇子若是點破,正是對号入座,隻得臉色發紫,不予回應。
蕭承衍突然露出笑意,擡掌按在謝九棠的右肩。他指節驟然發力,卻見眼前人鴉青睫羽都不曾顫動,唯有腳下硬土裂出蛛網般的細紋。
“謝世子好定力。”他松開手,指尖掠過對方領口銀狐毛,沾了片将融未融的雪。
謝九棠笑得眉眼生春:“三殿下不妨猜猜,這數十車的'祥瑞'裡,還藏着多少驚喜?”
此言一出,北燕來迎質的言官們,可不敢再冒險,招呼着手下的禮部吏卒,宣武門内突然鼓樂齊鳴,彩綢如虹自城樓垂下。
禮官們各個神色慌張,顫抖着喊出:“南梁使獻瑞——四海升平!”
“開城門!迎使節!”
北燕城門吞下最後一縷夕照時,李策帶領的南梁使團踏上了返程,大梁的旌旗在朔風裡獵獵作響,卻蓋不住使團身後的那道孤影。
“先生!”謝九棠知道,這一聲先生本是不該喊的。
馬背上的老者也并未回頭,那件狐皮裘中卻抛出一個酒袋,“北地苦寒,這壺南柯釀最宜澆劍,記得不要荒廢了功法。”
“謝先生贈酒。”謝九棠縱身一躍,穩穩接住,倒灌一口,兒時因貪杯荒廢課業,被李太傅打手心的畫面摻雜着大梁旌旗的血色,盡數吞沒在夕陽之中。
“世子莫要再看了,小心被北燕的烏鴉啄了眼珠。”五皇子蕭承烨打馬而過。
“巧了,我們南梁的鳳凰專治目翳之症。”謝九棠嗤笑一聲,夾住錦袍内快要墜落的抹胸,跨馬而上,緊随其後。
唯有三皇子蕭承衍仍然逗留在城門外。
他漫不經心的接過手下遞上來的鎏金手爐,沉聲道:“永定河那夜暴雨,謝骞肩頭中槍落馬,至今不過半月之久,我方才雖隻用了三成力捏攥他的傷口,他卻能夠面不改色,不知是定力夠穩,還是……”他突然捏緊手中炭爐,“永定河下暗流湧動,活人爬不出來,半死的屍體卻能被暗流卷走救起,你不覺得不可思議麼?”
親衛瞳孔驟縮:“殿下是懷疑……那位暴斃的大梁長公主?”
“去查查梁帝給大梁公主陪葬的器物。”蕭承衍忽然冷笑,“若棺中缺了象征公主尊位的九鸾金冠,倒不妨把我新得的東珠鳳冠補進去,畢竟能接住蕭家槍的,總得是個鐵骨铮铮的男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