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府。”
風突然靜止了。
蕭承衍的靴子踩着早春的晨露,跟在謝九棠歪扭的腳步後。
巷口燈籠被風吹得打轉,二人的影子被拉的忽長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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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三刻,謝九棠是被窗棂間漏進的陽光晃醒的。
宿醉的餘痛在額角跳動,她伸手去夠枕邊常年擺着的醒神爐,卻摸到滿手潮濕。
睜開眼才看清,玉蓮花盞碎在榻邊,茶水正順着織金地毯紋路滲進地磚縫。
“春杏?”她對着空蕩的内室輕喚,往日總會候在屏風外的四個侍女竟無人應答。
她理好衣衫繞過屏風時,被垂落的紗帳絆了個趔趄。本該懸着翡翠風鈴的檐角空無一物,滿地碎瓷間混着已經踩爛的點心瓜果,鋪開在地。
正廳傳來壓抑的悶哼。
趙莽裸.着上身跪在滿地狼藉中,内衫皺成一團塞在嘴裡,身後的春杏握着鑷子的手抖得厲害,從血肉模糊的後背夾出第三根木刺。
“哪個孫子?什麼時候的事?”謝九棠宿醉一宿,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主子昨日進宮領賞,前腳剛走,五皇子帶了百十号人,來砸了府邸。”春杏老實答道。
謝九棠腦中嗡的一聲,想來,應是這小子在江淮的鹽令被收,來這質子府放狗撒氣來了。
趙莽見主子醒來,擡頭道:“質子爺的漢白玉冠我保下了,上次輸你牌九,欠你的,算是抵了。”
說罷,被身後的春杏輕斥,“别動,這木刺帶着勾,你一動,又要紮深一厘。”
“誰要你拿命抵?空手接白刃的事,以後不準再做。”
謝九棠扶着門框,終于看清春杏左臉厚重的脂粉下透着青紫,每呼吸一次,就要呲牙咧嘴。
徐良垂首,“屬下失職,沒能攔住五皇子。”
“攔?你們拿什麼攔?”謝九棠目露厲色,“他帶百十号人闖府,你們幾個侍衛就敢硬抗?”
“質子爺昨夜醉得厲害,”春杏哭腫的眼再次湧出淚,“我們想着……想着等收拾幹淨再……”
外院傳來瓦礫落地的聲響。
謝九棠赤足沖過回廊,宿醉的眩暈讓她險些被垂落的樹枝絆倒,那棵百年老槐樹上還纏着斷裂的麻繩,樹下青磚浸着大片暗紅。
“琴瑟呢?”她袖口帶風的轉身,“今早該是她當值。”
“五皇子的人用金絲扇骨抽她耳光。”春杏帶着哭腔比劃,“說我們質子府的丫頭比教坊司的妓子還賤,挨打時叫得不夠響……想必還在房裡用井水消腫呢。”
謝九棠徑直沖進偏房,琴瑟見主子進來,顧不得臉上的紅腫,慌亂系着衣帶。
謝九棠大步上前,一把扯開琴瑟的立領,小丫鬟頸間赫然浮現紫黑指痕。
“他的人碰你了?”聲音輕得像是怕驚碎什麼。
“沒有!”琴瑟慌忙搖頭。
謝九棠二話不說,轉身赤腳穿過回廊折返北堂,琴瑟見他臉色不對,緊跟其後。
隻見謝九棠回房後,從裝着南梁行囊的幾個木箱中翻找着什麼,不出須臾,“铮”的一聲,從箱底抽出一把南梁的裂空刀。
屋内衆人見狀,撲通一聲齊齊跪了下去,琴瑟道:“我們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送來的人,既跟了世子,就是世子的人了,五殿下向來跋扈,行事出格,宮中的老人們都避之不及,可又又偏偏得陛下寵溺,世子不要為了我們幾個奴婢,去招惹這個魔頭,奴婢們隻是挨了幾下打,不妨事的。”
謝九棠低頭看着婢子們沾血的羅襪,一腳踢開腳下的方凳:“不必攔我,此去不是招惹。”裂空刀在她手中泛起寒意,“是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