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3.21(一周五更)
謝九棠扯緊腰間鞶帶,提刀就要跨出屋門。
趙莽幾人迅速交換眼神,齊刷刷沖在謝九棠面前,橫成一排跪了下去。
謝九棠怒極反笑,用長刀挑起趙莽下颌,刀鋒沿着他的傷痕滑至脖頸,“趙統領,你可看清楚了,我是大梁皇子,你們三殿下有沒有教過你,北燕兒郎的膝蓋跪天跪地不跪仇雠?”
面前的八尺壯漢,竟用最屈辱的跪姿擋住去路,面對謝九棠的諷刺,硬是咽進了肚中,“三殿下隻吩咐屬下,要看好質子爺,質子爺今日若踏出此門,必會被五皇子揪住把柄,戴上一個西梁有反骨的罪名,到時候,我們幾個也要跟着把命搭進去。”
趙莽背上縱橫交錯的鞭傷滲出血珠,卻仍挺直脊梁:“三殿下說過,質子府的人要學會忍。”
“忍?”謝九棠突然輕笑出聲,“三殿下送你過來時,可曾說過誰是你主子?”
趙莽垂首,半月前,三皇子命他潛入戶部尚書曹馮章私邸查探,臨走卻誤将重要罪證遺漏,這才被罰來這質子府蹉跎,來之前,主子曾吩咐:“去替本王看着那個南梁質子,記住了,狗要認準喂骨頭的人。”
如此想來,三殿下許是不要他了,于是道:“主子吩咐了,質子爺是我的新主子。”趙莽猛地擡頭,“可話又說回來,五皇子今日敢動質子府,定是得了陛下默許。您若此刻……”
“此刻怎樣?”謝九棠看着院中被斬成兩段的“敕造南梁質子府”匾額,輕笑道:“蕭承烨此舉,砸的是南梁的臉面,傷的是大燕的國威,所以,我賭燕帝并不知曉此事。”
“春杏,”她忽然喚道,“将我的銀匣子,搬到院子裡。”
春杏一臉茫然,但依舊照做。
“我知道你們是來監視我的,從今日起,”謝九棠舉起手中半丈長的大刀,指向門口,“各位向外遞消息時,不必再翻牆,大大方方從大門走出去,我謝骞不會攔着,當然,想走的現在便可離開。”
她突然從銀匣中抓出一把金葉子,揚手抛在了衆人面前,“拿着這個去找你們的舊主,就說是我謝骞賞的買命錢,無論你們的主子是誰,都會給我南梁一個面子,不會傷及你們性命。”
滿院死寂中,幾位面生的侍衛突然起身,走至謝九棠面前重重叩首,拿了金葉子,頭也不回的離去,婢子們交換眼色,紛紛效仿。
不出半柱香,院中隻剩了春杏、琴瑟,和站在二人身後的徐良、趙莽,隻見春杏擰着帕子開口道:“奴婢和琴姐姐在二皇子的府上犯了錯,即便是回去,也不落好,還不如跟着質子爺,讨一口飯吃。”
謝九棠雙手交疊在刀柄上,以刀伫地,“在我大梁宮,跟過我的都知道規矩,不論你們是兵籍還是奴籍,不論你們是上等奴,還是下等奴,在我謝骞面前,都是吃喝拉撒的人,”謝九棠用食指戳着自己的太陽穴道:“無論你們将奴性刻進了腦袋裡還是骨頭裡,做我的人,都要給我把這些糟粕洗刮幹淨。”
趙莽聽罷,瞳仁忽而收縮成針尖,喉結在刀疤交錯的脖頸間上下滾動着,像在吞咽十年來被碾碎成渣的脊梁骨。
謝九棠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歎道:“世人常道‘背靠大樹好乘涼’,從今往後,我謝骞就是你們的庇冠,也是靠山。”
幾人看着眼前身量瘦弱的質子爺,翹着唇角仿佛在說一件尋常事。
“靠山不是屋檐。”她突然手腕發力,将那把半丈長的裂空刀,抗在自己的右肩上,“是架在仇敵頸上的刀。”她左手手掌挨個拍過衆人的肩,最終停在趙莽心口,“從今往後,你們挨的每記鞭子,我必打斷仇人骨頭,你們流的每滴血,我必抽幹仇人肝膽。”
衆人跪在地上,仰首看她,眼尾仿佛被某種滾燙的東西撕裂,常年被權勢壓抑的血性,此刻如烙鐵般燃燒,骨縫中被篆刻的奴字,随着謝九棠眸中的火扭曲成蒼狼撲食的形狀,喉間似要發出困獸般的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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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街的晨霧還未散盡,春杏的銅鑼已震碎了五皇子府門前的寂靜。小丫鬟踩着鑼點,髻間紅綢随着晨風舞動,每敲一聲鑼,琴瑟袖口便揚出幾片方才現采的春花花瓣。
“各位叔伯嬸娘瞧好喽,”她脆生生拖長的尾音勾得賣炊餅的漢子忘了翻面。
銅鑼“咣”地敲響,驚起樹枝上小憩的寒鴉。
謝九棠拖着長刀,走在中間,左右是敲鑼的春杏和負責揚花的琴瑟,邊上是身着銅色軟甲的徐良和趙莽,五人大搖大擺的橫行在朱雀大街上。
見人群聚得差不多了,謝九棠從袖中摸出一枚銀錠子,抛給路邊的賣唱盲翁:“勞駕,給春姑娘起個調。”
老翁渾濁的眼珠一轉,三弦琴竟迸出《燕京賦》的曲牌,正是五皇子當年強征民夫修别院時,逼樂坊編的頌德曲。
春杏踩着反調子開口:“春月裡呀雪花飄,五殿下馬鞭卷血梢,西街搶了王鐵匠的新嫁娘,東市占了李寡婦的秧苗苗。”
人群炸了鍋。
綢緞莊娘子向外探着頭,想瞧又不敢瞧,“天爺!這是哪家不要命的公子爺,還沒出正月就上趕着送死。”
“接着唱。”謝九棠一聲喝。
春杏敲鑼的手打着轉,偷瞄了一眼手心,上面寫着質子爺現起的唱詞,“五殿下獵犬賽虎狼,叼回人肉當餌糧,百姓舍了布衣甲,換不回兒女血衣裳。”
謝九棠看着衆百姓激憤的神情,頓覺李太傅送給自己的北燕野史史出有名,她不過照搬幾句民間傳唱的順口溜,便戳疼了燕京百姓的肺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