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衍的拇指加重了力道,指腹碾過她腕間白透的皮膚,磨的她腕骨生疼。
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三個字,來燕京的這段時日,仿佛自己真的變成了她的兄長謝骞。
而蕭承衍喊出這三個字時,她才猛然意識到,她的兄長早已在黃土下沉睡。
她垂眸,茶盞漣漪中映出自己繃緊的唇角。
那日雨夜過後,她為了避免再次突如其來的把脈驗身,專門托潛伏在燕京的南梁暗樁,替她尋了可以壯陽脈的奇藥。
這種藥隻會短時間的改變脈象,并不會對身體有礙,應付北燕的太醫綽綽有餘。
可方才的這聲“謝九棠”還是讓她在毫無防備的前提下,卡了殼。
幸而雨聲敲瓦,蓋住了她促快的心跳聲,她努力壓制紊亂的呼吸,壯而無異的抽回手,飛速盤算該如何回應時,卻聽對方接着道:“原來她,真是你妹妹。”
他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淬了毒的柳葉刀,偏生睫羽濃密如垂簾,将瞳仁裡那點寒星遮得時隐時現。
“不然呢?”謝九棠從容應答,心頭終于落了石。
夜色尚淺,她第一次近距離的看清了這位“北燕鬼王”的長相。
他骨相生得極厲,輪廓似名匠用寒鐵鍛出的刀鋒,劍眉斜劈入鬓,鼻梁中段有道極細微的凸起,倒将整張臉的貴氣淬出了鋒芒,眼角一點紅痣如焰火般鮮活又危險。
她從未見過有人能将溫潤與暴戾糅得這般天衣無縫,眼尾分明噙着春風笑,眸子裡卻凝着未化的霜刺,似乎随時都可以紮入敵人咽喉。
“你可知你中了什麼毒?”他的指尖終于從她腕上撤下,起身端坐在了茶案的對面。
謝九棠抿唇笑道:“反正是死不了的毒,好在借此機會,讓殿下驗明正身,以後莫要再拿我已故的皇妹作戲,”她笑容褪去,突然嚴肅道:“否則,真的會傷了兩國和氣。”
蕭承衍給自己斟了盞茶,“兩國能否和氣,自然是我們蕭家說了算。不過,我猜你現在一定覺得,你體内的毒是我們蕭家人給你下的,”他湊近道:“畢竟,這千門令千斤重,你抓起來太過容易了些。”
謝九棠的确懷疑過燕王,但此話從他兒子的嘴裡如此直白的說出,反倒讓她有些懷疑自己想的膚淺,她不禁轉頭凝向對方。
蕭承衍見她看向自己,反而将視線轉向窗外,一臉笃定道:“幸而本王五歲便開始涉足藥理,這世上的毒早已爛熟于心,早聞你們南梁善用蠱術,我雖有涉獵,卻從未見過真正的南梁蟲蠱,今日有幸,在謝世子的腕脈中驗出了蠱毒之象,果然妙哉。”
他阖目搖頭,嘴角噙着似有似無的笑意。
“你說什麼?”謝九棠不屑一顧,卻還是在袖中偷偷搭上了自己的脈。
她自小在清棠居接受與兄長一樣的經文儒課,李太傅從不讓她涉獵所謂“九流之末”的毒學暗器,但也曾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偶有接觸,此刻力度不勻,時有停歇的雜亂脈象,确是自己從未摸過的奇脈。
于是她冷哼道:“少在這故弄玄虛,難不成我在南梁時便中了毒?又恰巧在你們北燕毒發?”
梁王最是寵她,出質北燕前更是遣了南梁五大高手藏在使團的隊伍中,護她北上,更何況她替兄出質,本就身負重任,保她還來不及,豈會允許别人給她下毒?
蕭承衍聽罷,隻是低笑着抿了口茶,“你們謝家事,我不過問,但我隻想告訴你,你的毒已在體内經脈循環了七日,謝世子還是好好想想,七日前,與南梁使團分别時,最後入口了什麼。”
七日前?
正是她與使團分别,入燕京城的第一日,她雖對這位北燕鬼王有所抵觸,也不願去相信他挑撥離間的穢言,但謝九棠卻還是不受控制的,将記憶扯回。
那一日,最後入口的東西……
她腦海中飛快閃過北燕宣武門外的萬丈紅霞,她接過了臨行的李太傅丢給她的酒囊,裡面裝了她最愛的南柯釀。
酒香,似乎與往日的确有不同。
那時,她天真的以為,烈酒入口的微苦是因為離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