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子孤身在此,何來九族可誅?”她笑着将絹團抛向身後。
除了兩位皇子,所有人膝下撲通一聲,幾乎同時跪地。
謝九棠在光影交錯間望見蕭承胤倉皇卻又揚起的嘴角。
而那位慣會做戲的二皇子,此刻眼底竟迸出三分真實的怯意,倒比他平日虛僞和煦的模樣順眼許多。
“幾日牢獄罷了,本世子倒覺着,牢房裡的幹草要比你端王府的闆凳舒服,”謝九棠對着二皇子說完,轉身向蕭承衍,在他陡然熾烈的目光裡輕笑,“慎王殿下不是說府上缺個驗刑具的,走吧?”
幾人就那般在蕭承胤的眼皮子底下,帶着一衆鬼字衛撤了出去。
遠處,剛進府衙看到這一幕的五皇子蕭承烨怔在原地。
今日,他的母妃鄭氏不知從哪裡得了謝骞受審的消息,讓他速來燕京府衙幫襯,誰知路上耽擱,來時堂審已然結束。
卻沒成想,趕上了這出大戲。
蕭承烨盤在手裡的兩枚純金核桃‘啪嗒’落地,挑眉道:“嚯,本王連太學院的課業都不敢撕,這謝骞居然敢撕聖旨?”
随行的藍袍太監見小主子兩眼放光,一邊撲跪着去撿核桃,一邊叨念着:“小殿下,這可不興學啊!”
蕭承烨的唇角卻死活壓不下,“學倒不至于,朋友倒可交一交,”說罷,竟想到了什麼般,速速轉身離去,走着走着竟小跑了起來,“李公公,父王近日不是正想給本王尋個伴讀嗎?我瞧這謝骞不錯,你替我去找父王求旨。”
那李公公捧着兩顆核桃,跑着跟在後面,倏而滿面愁容。
唯剩二皇子蕭承胤還站在刑室的廊下,望着謝九棠消失在照壁後的殘影,忽然想起三日前端王府的那株玉蘭下,她得知自己替她讨來了那位南梁戰俘時,立在花影裡的她,眼尾曾彎起過稍縱即逝的月牙。
可方才她看他,那彎清泉般的眸子裡,唯剩猜忌和防備。
記憶裡的春陽忽然有些刺眼。
蕭承胤覺得心頭仿佛有些怅然若失。
那種感覺,讓他想起了與端王妃剛成親的第一年,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慕他的丫頭,卻忘記了他的生辰。
他從下了早朝,便退卻了當日所有的門客,一直在寝殿等她,直到快要入夜,才等回了在後院放完紙鸢,拖着一身疲累回來的王妃……
那種,雖不是背叛,但莫名被紮痛的感覺,令他煩躁。
“舅父說的對,良民巷不流血,還真是掰不彎她的骨頭。”
蕭承胤眸色暗下,轉身入了刑室,咬牙拍了拍那班頭的肩,低聲道:“幾件衣裳都扒不了,手腳還真是麻溜。”
那班頭似個鼓錘般,拿自己的頭往地上磕,“小的眼看就要扒了,誰知慎王殿下來插了一腳。”
蕭承胤深吸一口氣,直了直身子。
他今日差點就能驗證自己的推測。
隻差一點。
敗在了這些手腳拖沓的卒子身上。
“砍了吧。”他輕吐道,轉身親自拾起了那道被撕裂的聖旨。
幾個衙差互相看了一眼,嚎啕着饒命,就連跪在一旁的周生和錢憫也窩出了一身濕汗,生怕弄出一點聲響,連帶着自己也被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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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碾過長街的青石闆,謝九棠趴在蕭承衍為她剛買來的銀綢花枕上,問了句:“阿絮呢?”
蕭承衍見她受了罪,好讓她指使着方便,并未策馬,而是與她共乘。
“這個小奴,倒是讓你關心的緊。”他面色冷淡,望向窗外的目光卻收了回來。
“畢竟……”謝九棠呲牙咧嘴的換了個姿勢,“下人裡隻有他知曉我的身份,一會兒上藥還要指望他。”
馬車徒然颠簸,力道不大,蕭承衍的膝頭卻使勁兒撞在謝九棠趴着的臂肘,扯得她背部一陣劇痛。
“讓男子換藥?謝九棠你當真是……”
這是她坦白身份後,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蕭承衍後槽牙磨得咯咯響,偏生說不出“不知廉恥”四字。
“蒙了眼便是。”她将手臂往後撤了撤,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蕭承衍忽覺車廂内香爐裡燃着的檀香有些發酸,感覺有股氣在胸腔裡橫沖直撞,喉結滾了三滾,終是冷笑道:“蒙了眼,又蒙不了心。”
謝九棠懶得搭理。
又聽他道:“你若非要人伺候,本王倒認識幾個淨過身的……總比某些觊觎之徒要強。”
謝九棠斜瞅他一眼,扭頭道:“脫了褲子放屁,大可不必。”
眼前人讓她堵的哽了喉。
車簾忽被春風掀起半角,春陽如淬了金,斜劈進車廂。
謝九棠蒼白的面龐霎時有了暖色,細密睫影在眼下織成羽,随颠簸的馬車不安分的撲閃着。
蕭承衍的視線在她臉上停了又停,最後猛然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便在謝九棠疑惑的目光中,跳下了馬車。
果然,馬車到了質子府時,阿絮被人打發去了藥市。
蕭承衍如入自家庭院,大步往裡走着,對她道:“背上的傷不能耽擱,隻得本王屈尊了。”
謝九棠拖着疼彎了腰的身子往裡走,險些被他抛來的話絆了個跟頭,頓住了腳。
蕭承衍無辜回頭,“謝世子不是說了,蒙了眼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