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當不知。”老太夫人截住話頭,将面具仔細複原的當口又瞥見其鎖骨上的那枚珠胎鳳紋,眉眼一轉又道:“去取冰蠶絲被來,傷口最忌受風。”
“喏——”衆人面面相觑,并不敢細細參透這其中暗藏的玄機,随着老太夫人一聲令下幾個小女婢便默默退出了廂房,轉頭去取冰蠶絲被。
病榻上的端木雲頤在夢魇中彎眉緊蹙,恍惚見母皇立在忘川彼岸,素手輕揚,漫天紙鸢皆化作血色蝴蝶。
夢境中忽有琴聲破空而來,泠泠如清泉漱石,似牽引着她掙脫幽冥。
風卷簾動,又恍見夢中白衣人撫琴而坐,琴弦忽化作帶刺荊棘。她伸手欲觸,卻見那人化作司馬彥含笑的眉眼:“殿下這出苦肉計,演得可還盡興?”
琴聲正如午時她将進榮國公府時,忽破空而來的殺伐之音,那出弦聲铮铮的《廣陵散》究竟出自誰人之手?究竟是為何用意?
老太夫人信步從西廂房走出,神情恍惚了一瞬,來到偏廳時又不覺恢複了神采,道:“公主無恙,彥兒放心交給鄞姑罷,天色已晚今日就先回去歇息吧。”
……
司馬彥從聞鵲齋出來,沐眠正滿臉焦急地在院門外不遠處等他,“主子,那邊的惡戰已了,賊人統統命殒一個活口也沒擒住。”
“如此……也無甚法子了。”
“主子回離秋園歇息吧?”沐眠望着司馬彥那一身被鮮血染污的袍子,忍不住蹙眉。
“不用,我要先去觀瀾閣一趟,你帶人去将西跨院處理幹淨,别忘了将剛才遇害那小婢的屍身處理好。”
“喏——”沐眠俯首應了一聲,轉身便又消失于夜色中。
方才交戰時,賊人的目标直指端木雲頤,章華閣的一衆小仆躲在屋内暗處,暈的暈,避的避,這才僥幸拾回一條性命。
祺嬷嬷與桑知此時在院内正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
司馬彥徑直去往觀瀾閣,此刻還有比洗沐更重要的事情。發生如此大事他急需先去一趟觀瀾閣,探一探自己的那位生父榮國公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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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觀瀾閣
子夜時分,司馬彥立于觀瀾閣外,縱觀院内隻覺氛圍有些異常。
平日遍布院内的守衛如今已不見蹤影,他掩下好奇之心快速前往父親的書房。
他定在門外,聽着書房内發出一陣嘈雜的怒吼以及瓷器碎裂之聲,“端木丘轍!豎子他安敢如此對我!”隻聽一聲咆哮如雷,一盞青瓷摔出了門外。
亓桉跪在滿地碎瓷中,青衣浸透暗紅:“屬下無能,活口全部服毒自盡了。”
榮國公背對月光,手中的密信被捏作齑粉。
“望主君息怒。”
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司馬彥不忍探身察看。
“好個一石二鳥。”榮國公冷笑轉身,腰間螭紋玉珏撞在案角,“既除心腹大患,又嫁禍于我榮府,枉我對他掏心掏肺!隻是這長樂公主焉為他眼中釘肉中刺……”
話音戛然而止,忽見門邊的月白袍衣角,眸中厲色瞬間化作慈父憂容:“彥兒,公主殿下現下可安好?”
司馬彥垂眸掩去譏诮,立刻躬身進屋道:“無甚大礙,鄞姑說且需靜養月餘。”
“如此甚好。”榮國公抹去面上焦容,卻難掩那瞬一閃而過的睥睨之色。
檐角銅鈴又響,他望着父親映在窗上的剪影,忽然想起端木雲頤昏迷時不知何時攥住他衣袖的力道,在聞鵲齋時用盡力氣才能将她掰開。
那般孤注一擲,倒像極了幼時在獵場他撞見的那隻遇險的雪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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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元三年,時維暮春,惠風和暢,皇家苑囿熱鬧非凡。司馬彥尚垂髫之年随其祖母,當今之西北大将軍司馬靖同赴獵場。
獵場中,獸奔禽飛衆人逐鹿驅狐。司馬彥身騎良駒腰懸精弓,躍躍欲試。
忽有一道白影竄出,竟是一隻毛色勝雪、赤睛如血的雪貂,其後腿似遭重創奔行踉跄。司馬彥見狀頓生憐惜,不假思索策馬追去。
豈料,越追越遠,漸離衆人,待他翻身下馬來到一叢密灌撥開枝葉時,才發現那隻小獸正躲在叢中瑟瑟發抖,動彈不得。
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襲來,司馬彥擡眸望去,隻見一女年方及笄卻已是容色絕麗,氣質高華,鳳目含威。
隻見來人策馬疾馳來到司馬彥身旁,不由分說提劍揮舞,緣是揮劍砍掉密灌叢中突然飛出的冷箭。
司馬彥回過頭去環顧四周,不察,再回過頭來時,眼中猶有懼色。
“多……多謝……救命之恩!”司馬彥拱手道謝,亦不知該作何稱呼,但恐彼時早已吓破了規矩。
小女子不作搭理,待身後一行侍衛趕過來時,亦策馬而馳仿佛無事發生一般。
不知何故,這隻小獸後來一直養于雲岫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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